眀芽送芝姑出去的时候，芝姑步子忽地停住，指尖拂过大门，转头，眼眸扫过喜鹊，末了，落在眀芽身上，奇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门上雕花刻鸟，明帆待自家侄女上心，自然是让她住得更好，故此，这些小地方倒也置办得漂亮，芝姑方才拂了的地方是只浮刻的鸟儿，头却碎裂大半，连带周围也破烂了，好在就小地儿，加起来还没巴掌大，若不仔细看，在雕花中，很难分辨出来。

芝姑虽说上了年纪，眼睛好使着呢，来的时候，便一眼看到，没有立时问，只是因为还不知姑娘性情，若脾气暴躁，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眀芽脾气好，芝姑方敢问出心中疑惑。

毕竟，怎么看，这门上的损坏，也不像是人做的。

眀芽还是头一回注意到门，自然是才看到坏处，面色忽地变了。

芝姑看得清清楚楚，姑娘是在害怕，而且，已可以算得上惊恐，立时心中微沉，飞快看了眼喜鹊，只见她满脸不在意，不知情的模样，如此，倒有些麻烦，芝姑没有继续问，怕急了，影响到姑娘的情绪，届时反而适得其反，倒成自己的错。

是以，拍了下眀芽的手，放缓了语气道，“姑娘是当家人，不想说，那便不必说，但姑娘想同我说时，我必会听的。”

眀芽勉强挤出笑，将芝姑送走，又打发喜鹊去厨里拿糕饼，独自落座，却忍不住打起冷颤，眀芽深深吸几口气，压住心里几乎要蔓延而出的恐慌，倒不是自己不想跟芝姑说，事实上，眀芽早就很想哭了。

那扇门是给乌鸦抓、啄而坏的。

眀芽不知自己为何会给一只莫名其妙的乌鸦盯上，而且接连几日，它都会如头次落在院中那样，准时到来，站定，不动，直到看见自己出现。

接下来便是袭来。

眀芽害怕那只乌鸦，却不晓得怎么办，是，告诉洪叔请他帮忙抓乌鸦，没准就可以解救此事，可如此玄乎的事情谁会信呢，何况，万一洪叔存心想造反，这件怪事就足够他拿到外边说嘴的。

左右为难之下，竟拖拉到现在，眀芽抬起眼睛，看向大门，不禁蹙眉，终是烦躁的揉了下脑袋。

再忍忍。

很快便能去见姑娘了。

眀芽执意要将此事压住，又细细琢磨一回，芝姑是站位不明，然她依旧是洪叔老妻，再怎么样，也没可能反目成仇罢眀芽想，至于喜鹊，她身份疑点重重，不过，至少能肯定，喜鹊也站洪叔那头。

三人一线，自己在外边，最危险。

好在有个芝姑，眀芽决心先拢住她，至少要把礼数学好了，不给自家二叔丢人。

芝姑教导姑娘已有些年头，早成老手，指点起眀芽不过是件小事，叫她不明的是，眀芽显然在事先学过，平日的举止行为可以纠正，但琴棋书画，还有女红，才起步时都艰难，若非有底子，学起来也不至于这般顺风顺水。

眀芽不遮掩，自个坦白了：“我原先跟着姑娘，姑娘性子好，老爷宅心仁厚，也会教我东西，画画、认字和女红就是在家里学的。”

芝姑对李家倒有些感兴趣，按眀芽的意思，那时候她还没碰到明帆呢，既然如此，为何会将这些指点给身为丫鬟的眀芽，此话她没问，回去同洪叔打听了下。

洪叔往砂锅舀了勺汤道，“你也觉得奇怪对罢，若不是真滴血认亲过，我看十有八九，是老爷仇家办的，你想想看啊，当初老爷四处打探姑娘消息，其他人不知才怪，那柳河家的，还有陆家旁支的那户，早就眼热老爷生意，想给老爷挖坑跳了，偏偏他们又路过绿江县。”

鸡汤醇厚，分做两碗，各自加了红枣，芝姑那碗还添了枸杞，洪叔推过去，叫她喝，到外头喊喜鹊送汤。

喜鹊小心翼翼把食盒接了，步子飞快往外走，洪叔看得直想笑，平日里多皮的孩子啊，这会子倒老实了，洪叔感慨摇摇头，把鸡汤盖起，芝姑看着他，平淡说了一句，“那孩子以前，怕是不好。”

洪叔手顿住，嗯了声，“我瞧未必，这边的牙婆办事还不错。”

“总有漏网之鱼。”芝姑拿勺缓缓磨着鸡汤，“是叫喜鹊的罢，我听姑娘说，她才来不过一段日子，此前也非常做家活之人，方才，她提着食盒走时，很快，但，稳，这种稳和快，没有几年是练不出来的，平日里我也细看过，那孩子手艺了得，抓东西只在眨眼间。”

此处手艺自然是指偷，芝姑却不明挑，慢慢舀了枸杞和汤入口，抿了下唇，放了碗到桌上，“汤很好，可却不是给我的，那还不如不给。这句话，我放在心里十几年，以前总想与你说，狠不下心，想着再等等，谁知一等，咱们头发都白了。”

洪叔愕然，猛地回头，便要去抓芝姑手，她却双手拢袖，踱步到门前，“今时我不求你一心一意，年轻时不懂事，总想求个不变的，我跟你说，若是纳妾，大家斗个鱼死网破，下半生谁也别想好过，那是真的，也算句骄傲的气话罢。”

芝姑笑了声儿，“现在我想，算了罢，我跟你，这么多年，聚少离多，连孩子亦没能留下，我也没长久照顾过你，要求那么多，是我贪心了，我回去歇息，就这样罢。”芝姑看他惊愕失措的神情，伸出的手，还没收，僵在原地，只差一点，就抓住自己的衣袖，终归是垂眸，“你不用拦我，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你不也是吗。”

人老，心不老，也不笨。

芝姑同洪叔多年夫妻，大半辈子亦走过了，很多事情，无需明说，只消那么一看，便能明白喜鹊是洪叔的孩子。

先说模样，喜鹊生得那样好呢，眉眼几分，就似洪叔年轻时，再说平日，洪叔待喜鹊，虽语气重，可，是有求必应，为何待个来历不干净的丫鬟好，就足够芝姑查的。

芝姑将这事遮了，没再眀芽跟前提起，倒是眀芽，挑了红线道，“芝姑，明日我想去李家，看看姑娘，你要同我一块去吗，正好看看绿江的街市，我们这儿，男女亦能走动的。”

眀芽也是看出芝姑心情不好，她又知点根底，便想让她换换地儿，开心一下。

芝姑笑道，“好，那就请姑娘带带我了。”又问起李织语的事，“姑娘可是跟那位李家姐儿往来的很好？我看姑娘很是喜欢她。”

眀芽倒有些不好意思，“我自来绿江县，就是跟着姑娘，啊，如今该叫语姐儿，我总是说错，先前语姐儿还帮忙纠正过，这几日不见，倒有些忘了。语姐儿很好的，又聪明，还很厉害，对，没错，我见过最厉害的姑娘，就是语姐儿了。”

芝姑听她话中带出的骄傲，琢磨起那位李姑娘，好在也不用琢磨太久，翌日便见到了，顺带把李家上下给认个遍，芝姑看李织语，也不是特别出挑的容颜，却很会说话，但这厉害处，她没来得及见识，俩笑姑娘就手牵手被大人打发去玩了。

眀芽许久没来李家，兴奋得很，东瞧瞧，西瞅瞅，脚步都要飘了，李织语挽着她失笑，“有这么兴奇吗，没怎么变呢。”

“也是啊。”眀芽摸摸自己红脸。

李织语带她回屋，路上就遇到悠悠走路的婉然，眀芽心中欢喜，忙抱了，婉然蹭蹭她下巴，喵喵几声，乖着呢，李织语默默摸一把，叫婉然尾巴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