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语按着自家祖母的吩咐,把李家的意思,和今日玄妙之事,俱告诉了眀芽,不过这时候她已经吃饱了,李织语为走神的她擦好嘴,翻出披风,把两人都罩好,到外头消息。
夜里起风,幸而是夏日,此刻吹着风,未觉得冷,凉快居多,李织语手里提着纸扎的小兔子灯笼,倒不是为了照路,今夜月亮大,亮呢,借月光走是没问题的,而李织语为何要替灯笼,主要是为了,有趣,否则眀芽这样呆滞的神情,她看得怪无聊的。
婉然窝在李织语臂弯里打哈欠,除开此声儿,便再无其他动静,二人一猫走过厨房,把碟碗放回去,李织语同王婆子打过招呼,就带着眀芽继续走,王婆子还奇怪她怎么傻里傻气的。
好不容易走完两圈,李织语掂量着时辰,消食该消够了,带眀芽回屋子,路上同她絮叨,老调重弹:“我都跟你说过好几回,没什么好怕的,若那人是个性子不好,生活乱,纵然真是你二叔,我也不会把你送走,祖母和母亲的想法同我一样,咱们只等明日,把人见见,总得碰个面点个卯,就当过场子了。”
眀芽抿紧唇瓣,一脚跨过了门槛,忽地开口问道,“姑娘,我不想离开您和李家,我也……不大记得二叔了。”
李织语觉得挺正常,那都过去多少年,眀芽那时候又是真的孩子,未必会记住每个人,不过还是多问一句,“半点印象也无?”
“有点儿,我好似记得,二叔给我送过猪耳朵吃。”眀芽回想了下,依然只能想起模糊的轮廓,面容亦是在旧光中模糊不清,“爹爹跟二叔关系好,我们一家子,是住到一个宅子里头的,后来,二叔出门做生意,没了消息。”
李织语差点没把自己给磕着,感情是靠猪耳朵记起人来的,可是,疑处跟着显露,“既是出远门,为何知道你被牙婆带走?你爹和娘会写信吗。”
眀芽的脸色立发白了,摇头,“不记得了,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晓得为何没印象。”
李织眼见她急得快哭出来,连忙安抚她情绪,“这有什么,你当年才几岁,若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才奇怪呢,没事啊,咱们先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事,明日毕,懂吗。”又送她躺下,给她改好薄被,“别瞎想,没准到时候你去见了那人就忽然间想起来呢。”
“真的?”眀芽眼巴巴看自家姑娘。
李织语捏捏她鼻子,“当然了,我不骗你,睡罢。”
“那姑娘也快去睡。”眀芽叮嘱她道,“本来就晚,您可千万不能再耽误下去。”
“行行行。”李织语爽快应下,抱婉然去歇息。
翌日大早,眀芽因着心里忐忑没睡好,起得自然有些迟,到李织语屋里时,她已从王婆子那儿拿了早点,正在重新梳发,在家中松快,有时溜达便放着头发,要吃饭前再盘好,婉然起得早,懒洋洋看她,听见动静,一人一猫俱转过头,出奇的一致。
眀芽脸都在发烫,“姑娘,我不慎起晚了。”
李织语道,“你还伤着,多睡睡,挺好啊,先前你生病不也如此嘛,怎么还羞起来。”人吃五谷,自然会病,再说了,李家横竖就这些地儿,规矩不多,李织语样样皆会,眀芽若是病倒,也是不拘着,好好养的。
眀芽绞着裙子,颇为不好意思,到底说实话,“我怕姑娘不要我了。”
李织语笑得差点没把绢花拿稳,“傻丫头,好端端的我怎会把你丢掉,别胡思乱想,来,吃早点,今儿王婆子是蒸玉米面的馒头,好吃。”
换作平日里,眀芽必然是不会犹豫的,可今时今日的情形不同,纵然是真二叔寻自己,她虽高兴,那又如何呢,然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俱在李家过的,离开了,往后该怎办,眀芽想想都觉得害怕,那干脆不要认亲,一直在李家待下去,等李织语嫁人,她也陪着,就跟孙嬷嬷忽然老太太那样。
李织语别好绢花,见她依然没动,神情纠结着呢,摸了把婉然背笑道,“你这性子啊,算了,快吃早点,凉了就不好吃,等会儿你还得送婉然去厨里吃饭的。”
眀芽这才动。
“先喝点温水,旁边是豆浆,你吃馒头可不干吃。”李织语一句话就把眀芽接下来要做的举止猜透,原本是好心,倒叫她脸红得退不得。
李织语对她这般纠结表示体谅,人之常情,只是她若因李家的缘故,不肯认亲,那才麻烦了,故而自老太太那儿吃过朝食便回屋,接着开导眀芽,待孙嬷嬷有消息才让嘴巴歇息,带上眀芽一块去听。
孙嬷嬷打听消息素来有一手,再加上李武和杏娘子的帮忙,竟把此人的老底摸得差不多,还真是平澜人,出来跑商时就是姓明,叫明帆,一帆风顺的意头,名字没改过,为人算厚道,他带的活计,该得的,绝对不克扣,为此在外头风评也好。
杏娘子倒觉得这人不错,最重要的,是有钱啊,难免与眀芽欢喜道,“若你真是他侄女,那可真走运了。”人家做生意可有段年头,起色尚可,往后没准有大造化呢,杏娘子暗戳戳想,这丫头没准是唯一的亲人,等要嫁人了,她那便宜二叔可不是要送笔大嫁妆。
李武跟杏娘子当夫妻可不是朝夕之事,老夫老妻的,杏娘子眉毛才挑起来,李武便知她心中的小九九,赶紧截住她要说话的想法,“事情还没个定数呢,走什么运,要是个品行差的,再有钱都不能把姑娘交过去。”没道理把下半辈子给葬送掉。
杏娘子哼了声儿,碍于李武面色,总归把嘴闭上。
李织语听着,只觉得没啥意思,趁大人说话,寻个由头带眀芽走,眀芽难得耷拉着脑袋,抓着李织语袖子走路,半途就忍不住吸鼻子,李织语摸摸她脑袋,“没事的,放心。”
眀芽呆呆点头。
用过晌午饭,那位叫明帆的汉子带礼上门,李织语带着眀芽躲到后头偷听,先窥个究竟,只见此人穿戴寻常却也干净齐整,谈吐有礼,不兜弯子,先报家世,再报自身请款,而后就是开门见山问起眀芽:“我家二丫小时候就是个乖巧的,叫我哥和嫂子捧手心里疼,我离家早,也是知道,后来平澜大水,一家子都没了,我对不住他们,可二丫还在,我就得把她领回去,能、能先跟我说说她吗。”
李织语偷看眀芽,发现她眼发红了。
想必是有些印象。
老太太笑着把这些年眀芽过得如何,简单说了,又问他,“眀芽家里人不会写字,是怎么写的信给你呢。”
“我们村儿,有位童生,会写字,只不过学信要钱,后来我才知道,二丫自个求了牙婆收下她,那些钱,有些就是用在给我写信寄信上。”明帆忍不住叹气,“若我早接到信,哪怕没闯出头,也要回家接他们走。”
李织语暗想,如果是世间最无用的念头,哪有后悔药吃啊。
可眀芽感动的不行,眼泪掉得止不住,李织语摸摸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带进内室里洗脸,孙嬷嬷方才进屋请她们出去,又摸了摸眀芽脑袋,“哭甚,是好事呢,走罢,去见见他。”
眀芽还不敢走,抱住李织语胳膊,才敢去大堂,明帆见她出来,刷的站起来,急急上前两步,又猛地顿住,再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