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近，外头有人敲门，嬷嬷年纪大，没听见，还是李织语这顺风耳提醒她，她才起来去外边开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后边没跟着人，脸色却严肃至极：“嬷嬷要去外头叫马车，大姐儿您快些喊老太太醒来，咱们去赵家走一遭。”

李织语心里一惊，搁下书，拿起斗篷往身上披就噔噔噔往内室里跑，趴在老太太床边喊她：“祖母祖母，出大事啦！快些起来。”

小孩子尤其能吵人，没多久老太太便悠悠转转睁开眼，李织语扶她起身，王婆子就端着水，风风火火从外边小跑进来，李织语知道是孙嬷嬷吩咐的，到底担心王婆子伺候不好老太太，此时便自己上手帮她递水漱口，再拿帕子细细抹过脸，把鞋子也顺带给她老人家套上。

老太太醒得差不多，哪里肯让李织语再做这些事，打发走了王婆子，自个坐到妆台上，一面挽了发，一面问，“出什么事情了，孙嬷嬷人呢？”

“我也不大清楚，赵家叫婆子来咱们家传话，孙嬷嬷就让我喊您起来，自己急匆匆去外头叫马车来。”李织语将桂花油递给老太太，“现在是酉时，可自打回了赵家，母亲还没回家，半点消息也无。”

老太太甫一听便皱起眉头，梳好妆，披上斗篷便要往外走，李织语扶着她，刚跨出门槛，孙嬷嬷已经飞快回来了，见到老太太打扮好，扶了她另一边道，“常来给咱们递帖子的杨婆子您记得吧，那婆子说，亲家老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动手打了夫人，老太太实在是拦不住，让您赶紧过去，我问过她，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叫您去做甚。”

说话间已到大门口，杨婆子见到她们终于现身，松出口气。

老太太低头去看孙女儿，“织语，你在家里呆着。”

李织语的眉头登时皱起来：“祖母，我陪您去看看罢，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也能帮帮您。”

杨婆子都快急死了，“大姑娘真是有心，不如一道去吧，老爷最疼孙儿孙女，大姑娘还可以帮着劝劝老爷消气。”说着就要去拉李织语，李织语不带用看的，侧身避开，稳稳扶着老太太上马车。

老太太还想让李织语下去，谁知那婆子竟暗地里推了把手，扯开嗓子叫车夫走。

到了赵家，屋外倒是空荡荡，连个丫鬟都没有，走到里面看，场面简直乱成一锅粥，红桃发髻掉了半边，扶着赵氏，而赵氏跪在地上，捂着半边脸哭得撕心裂肺，赵家大爷人生得高大，两手拦着老太爷，却还是没能挡住他砸起杯子。

赵老太气得坐在椅子上，赵大奶奶正给她揉心口，“母亲宽宽心，远哥儿走了，小姑子心里苦，这会子还没想明白，再久些自己就能想通了。”远哥儿正是赵氏早夭的儿子。

“想通什么，你看看她那副模样，摆明要认死理！”赵老太太说着就落泪，指着赵氏道，“我都带你去宝光寺问过许多回，语姐儿不是甚的丧门星，人家主持都点了头，这等好事，你怎地就不开怀啦，那可是你亲闺女，死活要折腾，你看看，现在闹得满县皆说你生出个丧门星，还给咱们家泼污水！”

连老太爷都骂道：“看着一副聪明模样，你怎么就在这事笨了，语姐儿你十月怀胎生的，你说她是丧门星，那生下她的你算什么，你夫君、李家还有我们赵家又算什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你还跌在里头爬不出来，丢人！我有你这样的女儿简直是捅我心口。”说着又砸了个杯子。

赵氏哭得不能自理，那样的女儿，她情愿不要！

李老太太摇摇头，对杨婆子道：“赵家我没法做主，劳你走一遭，看看哥儿和姐儿，这种场面他们小孩子见不得，再找几个嘴严的端水过来，哭成这样，也没法好好说话。”

里边又砸东西，杨婆子缩缩脖子，“哎，我晓得，老太太，您快进去劝劝吧。”

李老太太和李织语俱都不动，孙嬷嬷倒明白，伸手敲几下门，三人这才抬脚进去，赵氏看见李织语就火大，恨不得冲过去手撕了她，幸好红桃力气大，咬着牙，死死锢住赵氏没让她挣脱开。

赵老太爷和赵大爷尴尬至极，连带着赵老太太都止住哭，一时竟是静下来，还是李织语上前福身，“外祖父外祖母好，舅舅舅母好。”

赵大奶奶瞥了眼早已无人的门口，心里了然后，恨不得扯碎手中的帕子。

原本家里吵起来时，她是让下人都出去，再让杨婆子在外边侯着，万一出点什么事还能去李家喊人，毕竟赵氏被休回家，于自己简直是百害无益，谁知这杨婆子居然自个做主跑出去请人！

她不好露出忿意，只挤出个笑接过话头：“才多久不见，语姐儿倒是越发懂事了。”一边给红桃使颜色，让她将赵氏嘴巴捂住。

李老太太笑，“哪里的话，还是小孩子家家呢，顽皮得很。”话这样说，李织语却是细心扶着老太太坐下，还不忘退到旁边，举止间哪里都显得乖巧。

赵太爷深觉外孙女吃了苦头，招招手让她过来：“语姐儿，老实跟外祖父说，你娘亲对你好不好？”

李织语恨不得让赵氏从今往后滚出李家，可为了面上好看还是摇摇头：“母亲很好。”

赵太爷沉思一瞬，“语姐儿先去找你表兄表姐说说话好吧，外祖父这儿还有要紧事商量。”

李织语并没有立马应下，反而先转头看自己祖母，赵老太太当她是害怕，摸摸她乌黑的小鬏鬏，慈祥道：“语姐儿不要怕，我们很快就能说完，而且快到用夕食的时候，你先去跟表兄表姐她们吃点东西，小孩子哪里能饿着。”

李织语并不吃大人哄小孩那套，只是余光中瞥见祖母微不可查的颔首，才点头应了：“那我去跟表兄他们说话，外祖父外祖母你们要快点商量完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赵老太太是极喜欢孩子的，听李织语这样说，露出笑意来，对李老太太道，“再没有见过比咱们语姐儿更懂事的孩子。”

赵大爷憨厚，哪里会逆母亲的意思，“对啊，娘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