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一轮圆月挂枝头,枯叶轻轻被晚风吹落土中,远处偶有几声虫鸣,衬得今夜越发静谧。
只是今夜再美,都无法让赵氏平静下来,她靠着椅背,低声哽咽,脸上的妆容都已经哭花,一时屋中只能听到她的哭声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丫鬟红桃打来水,劝道:“夫人,您先洗把脸罢,若是有好消息,您这样出去也不好。”
赵氏咬着唇,拿过帕子擦了回红肿的眼睛,再把妆卸下,露出惨白的脸庞,嗓音嘶哑问道:“老太太那里怎么样,可睡下了?”
红桃给她倒茶:“还没呢,方才奴婢去瞧,灯火都亮着,大抵也在等消息。”
赵氏喝了口热茶,到底火气存着,啪的一把放下杯子:“全怪那遭天谴的报丧人,若不是他乱说老爷去乡试路上遭山贼劫财,不慎跌下山头去了世,只留下半边身子,叫咱们赶紧去州府那儿认尸首,哥儿也不会早夭在路上。”
一讲到这儿,赵氏就满肚子火:“还有大姐儿,自打她岁数越大,哥儿身子便愈发坏,这次她到外头玩,家里立马乱了套,可不是生来克我的。”
话说的有些颠倒,红桃却知道她是气得口不择言,赶忙止住赵氏话头:“太太千万别这样说,此事与大姐儿何干呢,传出去对女儿家名声不好。”克星什么的,可是大忌,这年头,一张嘴就能说死人。
赵氏这才回过神,又忍不住落泪:“我是糊涂了。”
桃红将湿巾递给她,外头便传来阵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却惊得两人皆是一愣。
传话的是个嬷嬷,声音苍老,却掩不住喜气:“夫人,之前托的人快回来了,似是好消息,老太太叫您赶紧来大堂。”
还是赵氏先回过神,喜得急忙应道:“哎,我这就来。”坏事来得急,好事也来得匆匆,竟让她一时有些恍惚,浑身发麻,“红桃,别愣着,快些扶我起来。”
红桃笑着扶起赵氏,又想到已嫁之女不宜素面见人,从妆奁中取出脂粉,两人脚步倒没停,但红桃手快,几下就将脂粉往她面上抹均,待走到大堂,李老太太已经坐在上位,手里还捻着佛珠,只是指尖微微发颤。
“来,先坐着。”李老太太见她来,疲惫一笑,招招手,示意她坐到旁边,“这几日辛苦你了,人还没到,咱们先等着。”
“母亲也要好好休息才是,夫君回来见到您累着,定会心疼的。”赵氏平复好心情坐下,现在这种情势下,她允许自己在屋里大哭,却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悲怆。
赵氏接过孙嬷嬷端来的茶,恭敬地递给李老太太,“可用过夕食?”
李老太太拍拍她手,“用过了,你别总惦记我,要照顾好自己和大姐儿才是。”
听到老太太提起自己女儿,赵氏不由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子,勉强一笑:“媳妇晓得。”
说话间,忽然听得外头一声开门声,赵氏不由得紧张,绞起十指。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衙役,明明入了秋,他却满身大汗,见到李老太太和赵氏,眉头都皱成川字。他抱拳上前,赵氏心咯噔一下,这男子已扑通跪了下来,压着嗓子道:“我对不住老太太和弟妹!”
赵氏眼前有片刻发黑。
李老太太攥住佛珠:“莫要行此大礼,先同我讲讲来龙去脉。”
“我去州府问过了,确实是有山贼在路上打劫,好几个人都挨了刀子,没能扛到见大夫就去了,曜弟他……我没打听到。”李武说的是大实话,李曜跟着其他秀才去乡试,结果那一群人都没了踪影,至今消息不明,李武心中愧疚,“老太太,弟妹,实在对不住。”
这年头,家中没个顶梁柱,传宗接代成了大问题,而且日子过得清苦不谈,没准还会遭人嚼舌根,喜欢戳人脊梁的多的是。
李老太太连吸好几口气,面上半点不显,只是放下佛珠想去拿茶,未料到身子一歪,险些把茶盏打翻。
赵氏原先还在惊愕,听到动静不禁吓了一大跳,刚要站起来,李老太太已经捧起茶,递到李武跟前:“如今夜深,我们家也没能准备谢利,只好以淡茶相谢,希望你莫要嫌弃。”
李武看着李老太太苍苍白发,一时竟是无言,伸手郑重接过茶。
待李武离开,赵氏扶住李老太太,忍着不落泪道:“母亲,别太伤心,吉人自有天相。”
李老太太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只盼老天爷开眼,你先回去歇下罢,明儿个,咱们去宝光寺上香祈福。”
赵氏已是红了眼,她心里也明白,山贼最是无情,李家不算富贵,李曜此处去乡试,身上盘缠不算特多,若山贼看不上这点银两,指不定就把人给伤了。
红桃用力搀住赵氏,无言相劝,见赵氏脸色愈发难看,怕她晕倒,匆匆送她回房休息。好不容易到了屋里,赵氏并不肯睡,反而枯坐在炕上,脑中浑浑沌沌的:
自从嫁入李家,万事如意,一帆风顺。
可自打前几日,语姐儿跑到外边疯玩,全部都乱了套。
难不成——
“太太。”红桃张张口,赵氏转头看她,眼里没有半点神采,红桃喉里那句问便噎住了。
屋中一时死寂。
不知何时,脚步声哒哒的响起。
赵氏眼瞳一缩,慢慢抬起头,只见隔间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没桌子高的女娃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张嘴轻轻喊了声:
“娘。”
赵氏定定看着女娃娃,良久,提起半口气,抄起旁边的茶杯直直砸了过去!
那女娃娃今年不过五岁,小小软软的一团,反应却半点不慢,看见茶杯砸过来时,人已经撒腿跑进隔间里。
茶杯就砸在墙上,碎片溅向四处,红桃整个人打了个冷颤,险些尖叫出声。
“闭嘴!”赵氏手里绞着帕子,低声怒斥道,“有甚地好吵,惊扰到老太太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