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后登陆的这座岛屿，位于安达曼海中部。岛上山势险峻，热带雨林茂密，非常适合藏匿和生存。由于不知这座岛屿的真实名字，我们索性给它取了“跳棋岛”这个名字，象征着我们两个人像两颗棋子那样跳跃式抵达这里。

缩进热带雨林深处，我们找了一处狭长的山洞，小心翼翼钻了进去。经过有鸟粪滴落的岩体缝隙，我们发现一条正伺机捕鸟的蛇，当即用木棍把它打死，而后又爬上树杈，取下鸟窝里的几只雏鸟，做为充饥的野味带走。

海水的冰冷，肠胃的饥饿，令我们两个人如同形销骨立的行尸走肉，一路上哆哆嗦嗦，拄着木棍走到这里，终于可以暂时安下心来。但仍顾不上庆贺越狱成功的喜悦。当务之急，必须赶紧生火取暖，赶紧烧烤野味充饥。我们太虚弱了，极其需要温度，需要蛋白质能量。

我在山洞附近采集了一些枯树枝和藤草，狱友掏出一只用餐勺磨成的小刀，剥去枯树枝表层的潮湿树皮，将里面的干木切成细碎的刨花，慢慢攒成一堆儿。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一节用蜡密封的竹筒，在竹筒里取出了半盒火柴。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又为他感到心酸。他的巧克力很甜，但那种滋味儿是用另一种滋味儿换来的，我不想再好奇打听这盒火柴的来历。这样对他太残忍了。要知道，他不仅救我逃出监狱，还用他的这些“宝贝”辅助生存，使我也能跟着他继续活下去。

篝火燃烧起来，火光照在身上，温暖了我们的血液。烧烤着的蛇肉和雏鸟也开始吱吱冒油。我们目不转睛盯着食物，就仿佛重回到一个世界，重获得一种本能感官的恩赐，不住地吞咽口水，心跳频频加速。

这种诱惑力只有像我们这种受过非人虐待的囚徒才能体会，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眼前是何等的美味。虽然饱受饥饿，恨不能再吞下半头烧牛，但我们两个都深知其中利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饮暴食，否则极易撑破内脏猝死。

事实上，以我们两个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与日本法西斯奴役下的饿殍劳工没太多两样，已是死亡边缘的行尸走肉。我们必须慢慢恢复正常人的进食功能，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狼吞虎咽吃东西，补充虚弱

的身子。

吃了香喷喷的蛇肉，又把烤得酥脆的雏鸟放进嘴里，像老牛反刍似的慢慢咀嚼，直到把骨头也嚼碎，丁点不剩地吃完。这个时候，篝火把我们苍白无血的面颊也烤得红润起来，身上潮湿的褴褛衣衫也彻底干燥。

狱友把头靠在石头上，自顾面带微笑，合眼之际舒服地说着，更像自我安慰着，“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再也不必担心那该死的监狱看守怒砸铁栏把我们吓醒！”

这样的处境令我感激而满足，我几乎兴奋得不愿合眼，渴望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与人多聊几句，感受说话的自由，言语的欢乐，“嗨，长毛怪？”我以另一只长毛怪的身份这样称呼他，“能把你的小刀借给我吗，我得把自己齐腰的头发和胡子割掉，大海已经帮忙洗净了虱子，现在该打理一下自己，恢复自由人的面目了。”

同我一样，这位狱友也把自己的长头发和长胡子割掉，露出一张崭新而陌生的脸，苍白而瘦削，像猴子一样深陷着黑亮的眼睛。

像他打量我那样，我审视着他，并对他说：“你总该有个名字吧？再叫你长毛怪好像已经不贴切。”

“十年前，我是这一带海湾的渔民。虽然囚禁黑牢，荒废了正经营生，但打渔的生活和美好记忆犹在，你可以叫我渔捕头。因为我能洞察哪里的礁石藏着自己想要捕捞的大鱼。”

我不禁惊讶起来，允许好奇心去问：“既然你也是渔夫，为何一点也不同情渔夫？在黑鲨堡监狱的海崖下面，你还说希望遇见某条渔船，用石头砸开渔夫的脑袋。”

“那是因为渔夫太正直，太傻太天真，太容易受人欺骗，所以他们该死！”

“可你自己就是渔夫。你这些话听上去像在怨愤什么，希望不是跟自己赌气。”

我无心猜测着说出口，不料渔捕头的目光骤然暗淡，沉默地垂下了头，眉宇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直到整张脸深埋，因啜泣而抽搐。

千难万险，忍辱负重，都不曾使渔捕头屈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但这一刻，我倍感歉意地认识到，渔捕头被触碰到了的痛处。

好在他通达情理，明白我并无恶意，一个人望着火光沉

默了好久，才喃喃地低语说：“十年前，我在这片海湾打渔，不辞劳苦，安于清贫，可我却很幸福。在我那饱受风吹雨淋的小渔船上，有我贤惠的妻子，以及三岁的女儿。每当风暴来临，我们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在小渔船的狭小船舱里，也像这样烤着火，吃着上帝赐予的海鲜美味......”

“后来了？黑鲨堡监狱不该关押你这种与世无争的人！”我同情地询问着，看到渔捕头的眼光由美好追忆渐变成了痛苦仇恨。

“直到有一天，我在海上打渔，意外搭救了一名落难者。他看上去几乎冻僵，就快要淹死了。于是我腾出狭小的空间，让他躺在我的渔船上，一连休养了几天。我给他升火取暖，我的妻子给他熬海鲜汤。直到他恢复正常，礼貌地走到船头，坐在我的身边。

“他对我们充满了感激，决心要报答我们，可他当时身无分文。即便是有，我和妻子也别无他求。我们救人是出于本能，上帝看得到这一切。那个人坦言说，他是一名航海贸易商，因为遭遇风暴，货船在浪涛中倾覆，但已经没什么可惜，仁慈的上帝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而且还给了他拥有金子般心肠的朋友。

“当然，这是在称赞我和妻子。他当时亲口这样讲，我听得千真万确。也的确如此，出于他的盛情难却，我们接受了他的报答，但这报答不是什么真金白银，而是一份收入不错的差事。

“就这样，我成了这位感恩之人的海货公司的雇员，我的工作并不是西装革履，体面地进出摩天大楼。我依然在海上打渔，与此同时驾驭着我那饱经风雨的小船，顺便帮他的公司运送些零散货物。我心里在想，他这是出于感激之情，故意给我找些这样的差事来做。

“直到一个雨夜，我又接到差事，负责运送一批加急的海鲜，到安达曼群岛的东面。因为那里停泊着一艘豪华的国际游轮，来自世界各地的非富即贵的客人们，正带着自己或别人的漂亮夫人，等着享用这些美食。

“于是我不敢怠慢，粗略检查了一下这些加急运送的海鲜，发现1货物被碎冰层层覆盖着，尽是各种深海珍品。便开动我的小渔船，向着指定的海上坐标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