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里?难道犯了罪,还是冒犯了谁?事实上,都不是。这件事说来话长,连我自己也一头雾水,认为这是一个误会,有朝一日终将沉冤昭雪,清白地走出这里。
然而直到我在这里关久了,与其他囚徒接触多了,我才渐渐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罪犯,更不是什么囚犯,仅仅是一个即无犯罪又不曾冒犯于人的囚徒,一只遭人陷害而囚禁在此的替罪羊。我还傻傻地期待有人会来送还我清白。不会有人来了,我被囚禁在这里,腐烂在这里,他们那酒池肉林的欢愉才不会被打搅。
坦白讲,整个事件非常曲折,从头至尾无不充斥着伪善和险恶,大概只有深受其害的当事人自己心里最能体会。每次回忆起来龙去脉,我躺在漆黑的牢房里,都将辗转难眠,愤怒地诅咒和仇恨。我甚至用稻草和碎布扎成草人放在床下,用我完全一窍不通的巫术祈愿,希望上天降落陨石或雷电,击杀这些人渣。直到更多的折磨袭来,令我无暇再去想它们,开始结识自己的处境。
白天里,监狱放风的时候,我曾无数次设想,其他囚徒一定拉帮结派,会不断地有人悄声靠近我,企图迫害或拉拢我。然而大错特错,这里的每一个囚徒,根本没权利甚至气力再来架构这样的生存模式。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他妈的某国监狱,而是一家私人秘密开办的东南亚黑监狱。所关押的囚徒,个个都是危险人物。
但这些“危险人物”并不能威吓到这座黑监狱,因为这个名为黑鲨堡的监狱,在用更加危险的方式管理这些“危险人物”。关押进这座监狱的第一天,我身高1.88米的体魄尚在95公斤,然而现在已经到了45公斤,所有的肌肉和战力都不见了,只剩弱不禁风的皮包骨头,以及被虐囚时的苟延残喘的呻叫。
没有了肌肉和战力,也没有了为人的权利和尊严,甚至还不如监狱里养的狗,可以一日三餐饱腹。所以我经常在想,如果他们的狗每天只在晚上吃几条面包虫和鸡蛋大的窝头,大概早就死了。就像这座监狱里关押的囚徒,很多人已经自杀了。可我们还活着,因为我们已经不
是“人”。
掏挖越狱的地洞远非易事,即使每挖一下都在祈祷,仍不敢保证哪一下会挖到“绝望”。就像今夜,带着即将挖通到下水道的兴奋,我的工具突然敲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发出刺耳声响。
虽然声音不大,但这声响却十分可怖,继而令人发狂。为了凿挖这条地洞,我花费了大概七八年的牢狱岁月,正是这种渺茫而唯一的希望支撑我活下去。
我本以为挖到一定的深度与下水道连同之后就可以潜入进去,趁着黑夜逃出生天。然而却没人告诉我,这条下水道竟被厚厚的岩石堆砌包裹,我不可能再凿挖下去,我的一切努力将于今夜以失败告终。痛苦和绝望像疾病一样绞痛着我的精神与肉体。
我攥紧磨得锋利的钢镊子,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因为我知道,这把挖不动岩石的工具,还能割开一条动脉。是时候了,该像个人一样不甘屈辱又万般无奈地做出选择,该让灵魂脱离肉体而“越狱”,获得渴望的自由。
克制着全身的战栗,准备割开动脉放血而死的一刻,我突然听到了金属敲击岩石的声响。这把我吓了一跳,以为被监狱守卫发现,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把耳朵紧紧贴在岩石上辨听。
有人在凿挖岩石,听声音很像一把坚硬的铁杵,配合着锤头的敲击在凿挖岩石。直到我清楚地断定,不是监狱看守所为,而是另一个同样在偷挖地洞越狱的囚徒。
我克制着激动,用钢镊子在岩石上敲击,使得对方听到声响,吓得立刻停止了动作,也像我刚才似的把耳朵贴在岩石上,心惊胆颤地便辨听起来。
“嗨,伙计,不管你是谁,请不要惊慌,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刚才正准备自杀,但你的动静给了我希望。如果你愿意带上我一起逃走,我保证那些该死的监狱看守不会知晓此事。别怪我这样讲,我不希望威胁你,但你我都别无选择,否则咱们两个就不会像两条蚯蚓那样,在这漆黑的地下遇见彼此。”
岩石后面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大概也受到了莫大惊吓,不得不做出慎重的考虑,直至狐疑地做出回应,“
能把地洞挖到这里而没被发现,相信你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家伙。我当然不会介意带上你一起越狱逃走,这样一来路上也有照应。但我不得不为你的另一样东西担忧。”
“什么东西?”我紧张而急切地追问。
“你的运气!”对方毫不客气地回答,“瞧瞧你都挖到哪来了,如果再向右面偏差一米,你就不会遇到坚硬的岩石,而是直接挖开了一条管道。”
我连忙解释说:“这样不是更好吗?如果没遇到岩石阻挡,我就可以潜入下水道,顺着水流一直爬到海崖峭壁上的泄水口。夜里是涨潮的时间,我可以跳入大海,减小被礁石撞碎骨头的可能!”
“你认为这样更好?”对方几乎一副气愤嘲弄的口吻,继续在岩石上狠狠地凿击了几下,“没有岩石阻挡的管道,根本不是下水道,而是监狱的地下供水管道。一旦被挖破,你会把自己淹死的,就算淹不死,你也会因为计划败露而被剥皮挂在旗杆上去。我也会因为你这倒霉蛋而陷入危机的!”
“别这样想老兄,我可不是倒霉蛋,而且我的运气也不坏!否则,我就不会遇见你。你真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带我一起走吧,让我逢凶化吉的好运气为咱们的逃离竖起风帆!”
沉默良久,对方终于叹了口气,“唉,好吧,就当是上帝的旨意。”我听到他在手心啐了口唾沫,而后更加卖力地凿挖岩石,“小子,别只顾等待,你在对面把岩石缝隙上的水泥抠掉,等我把这块大岩石敲松动,咱们就合力把它抽掉,然后你从窟窿钻过来,咱们一起逃走。没时间了,必须要在今晚,赶在天亮之前。”
对于两个逃离黑监狱的死囚而言,下水道的恶臭几乎闻不出来。即便还可以嗅出气味儿,那也是无法左右激动澎湃的心跳,无法左右宝贵的生命因重获自由而兴奋和坚定。
钻入狭长弯曲的下水道,我俩一前一后,在黑暗中像蜥蜴一样小心地爬行。监狱卫兵就在头顶的地面上站岗,虽然不可能听到什么,但仍令人心惊胆战,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是堵上身家性命的冒险行动,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