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湖边,红薯和青鸟烧起炭火后,便侍立一旁,心里对李飞的索命梵音好奇不已。
只有姜泥兴致缺缺,无聊的端着饵料盒,在另一边跟楚狂奴喂鱼。
楚狂奴抓起一把饵料撒入湖中,口中叨咕着:“吃饭嘞, 多吃点,再过几天湖面冻上了,可就吃不着啰!”
姜泥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有些不理解他对这些鱼的感情。
楚狂奴这十几年来,就靠着鱼鳔里的些许空气换气,以鱼肉为食,才能活到现在。
对他来说, 湖里这些鱼对他有活命之恩,是以他将这些鱼视为好朋友。
钓台边的凉亭中炭火旁,徐凤年接过李飞递来的唢呐,满脸纠结的问道:“吹索命梵音,必须得用唢呐吗?”
李飞道:“那倒也不是,笛子、洞箫、葫芦丝都可以吹奏。”
徐凤年愕然道:“那你为什么非用唢呐吹?”
李飞理所当然的道:“唢呐声音大啊!乐声既是心神力量的载体,那声音越大杀伤范围不就越广吗?”
徐凤年听闻此言,忍不住白眼一翻,没好气的道:“杀伤范围再大,能有你一招万剑齐飞大?”
“这就是应急用的,能对付几个近处的敌人就行了,要那么大声干嘛?”
说完将唢呐放到案桌上,从腰间拔出自己专门订制的玉笛,道:“唢呐跟我的气质不匹配,我就用这个。”
李飞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也是,所谓百般乐器, 唢呐为王, 你身上没有半点王者风范,确实跟唢呐不匹配。”
“你等会儿,唢呐?乐器之王?”徐凤年满脸错愕的看着李飞,“你这说法从哪来的?”
红薯和青鸟也是满头雾水的看着李飞。
却见李飞摇头晃脑的念道:“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唢呐一响,送入洞房,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三年笛子五年萧,一把胡琴拉断腰,千年琵琶万年筝,唯有唢呐定乾坤。”
“初闻不识唢呐意,再听已是棺中人,黄泉路上人消瘦,望乡台上忆前尘。”
“孟婆一汤旧事忘,奈何桥上渡残魂,唢呐一响全剧终,来世再做北凉人。”
待他念叨完这一大段魔性又洗脑的顺口溜,徐凤年已是瞠目结舌,满脸懵圈。
李飞还咧嘴笑望着他道:“唢呐迎人出世, 定人婚姻,送人归西,所有人生大事从不缺席。”
“这世上还有哪一种乐器能做到这般地步?唢呐够不够格被称为乐器之王?”
“噗哧”
一旁的红薯没忍住,掩口笑了出来,青鸟嘴角连连抽搐,垂首强忍笑意。
“啪”
徐凤年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近乎呻吟的道:“你赢了,我承认唢呐是乐器之王,我配不上它。”
“欸……这就对了嘛!”李飞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一旁的青鸟见状,忍不住道:“这么说,李公子觉得自己有王者风范?”
李飞笑眯眯的看着徐凤年,指着青鸟道:“瞧,还替你不服气了。”
说完他胸膛一挺,傲然道:“我自认天下乐师之王,谁敢反对?”
“……”
青鸟哑口无言,这个“王”的话,那她还真没法反驳。
就凭他那一曲百鸟朝凤,便足以横扫世间乐师,谁知道他还懂得多少仙音神曲?
李飞实已达到以音律入道的地步,莫说乐师之王,便是自称音神乐仙,也无人敢于反驳。
徐凤年失笑的摇摇头,道:“行啦,这次算是被你装到了,废话就说到这,赶紧教我索命梵音。”
“好嘞。”李飞从桌上拾起唢呐,神色一整,认真的道:“在开始传授前,我先跟你讲清楚注意事项。”
“以索命梵音攻击时,若心神锁定了某个目标,那么所有心神力量,都会尽数攻向目标,旁人不会有丝毫影响。”
“若没有锁定某个特定的目标,心神力量便会随乐声四散开来,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活物。”
徐凤年眉毛一挑,道:“若是如此的话,有自己人在场时,岂不是根本就不适合使用范围攻击?”
李飞颔首道:“不错,范围攻击本就是用于孤身入敌阵,或者被大群敌人包围时所用。”
“以你的身份,出门在外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以你用笛子也基本够用。”
徐凤年欣然点头,就说他没必要用唢呐嘛!
“现在我先教你索命梵音的曲调旋律,切记吹奏时不可注入心神力量,以免造成误伤。”
“等到将曲调旋律掌握精熟后,再尝试注入心神力量,到那时咱们得去山中,找个无人之处,先拿野兽练练手。”
“好,开始吧!”
很快,听潮湖边就响起了曲调诡异,旋律与节奏感强烈分明的笛音。
徐凤年本就精通音律,只是学习旋律曲调,他上手极快,短短两天时间便掌握纯熟。
然后两人就钻进了深山之中,没让任何人跟随,有李飞在,没人需要担心徐凤年的安危。
两人去了半天,回来时便见两人身上或扛或挂着各种野兽。
什么山鸡、野兔、狍子,全都是身上没有半点伤势,却早已死透的。
至此,徐凤年的索命梵音算是练成了,日后也不过是不断提升心神力量,拥有更大杀伤力而已。
……
一场大雪后,徐凤年的生辰到了。
今年的生辰,也是他及冠之时,李飞这才恍然惊觉,这家伙才刚满二十岁。
这日清晨,天上雪花纷飞,徐凤年要准备加冠礼,便没有如常跟李飞一起到听潮湖边练吐纳之术。
以李飞如今的境界,打坐修炼已非他提升道行修为的途径,是以这所谓的修炼,自然是做给旁人看的。
忽然间,一道白虹自听潮亭中飞掠而出,落于已经凝结厚厚冰盖的湖面上。
李飞睁开眼睛望去,却不是南宫仆射又是谁?
许是她今日有了些什么感悟,武功精进,是以出来演练一番。
只见她手持一长一短两柄宝刀,于湖面施展刀法。
绣冬长刀挥过,霎时间卷起千层雪,仿佛漫天雪花都如影随行,向她倾斜而去,气势磅礴而壮阔。
春雷短刀则是刀刀冷冽,刀身翻飞间,湖面冰屑飞舞,道道刀痕纵横交错,凭空于冰面上浮现,周身雪花随着刀气汹涌翻腾。
当她一套刀法演练完,纵身跃回岸上,那厚达数尺的湖面冰盖,便咔咔连响,就此碎裂开来。
“啪啪啪……”
刚刚还刀入鞘,一阵不疾不徐的掌声便在一旁响起。
“恭喜恭喜,看来你刀道又有精进,越发的好看了。”
南宫仆射回身望向鼓着掌走过来的李飞,露出一抹浅笑。
“你对武功是否好看如此执着,看来你的天地风流刀,也一定很好看了。”
李飞呵呵一笑,道:“那是当然,漫说是天地风流刀,便是在这雪中,我也有一招好看至极的刀法。”
“哦?”南宫仆射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样的刀法?”
李飞对她眨眨眼,道:“这一招叫‘雪飘人间’,想不想看看?”
南宫仆射欣然道:“荣幸之至。”
李飞伸手道:“借你春雷一用。”
南宫仆射拔出春雷短刀,抛到李飞手中,随后退了开去。
李飞持刀在手,手腕一转,舞出一朵刀花后,整个人便轻盈的转动开来,竟似一只于雪中飞舞的翩翩蝴蝶。
南宫仆射全神贯注的看着李飞,见到这一幕后,微微有些错愕。
此时李飞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在施展刀法,反而像是舞蹈,优雅而动人。
甚至连鱼幼薇的剑舞都要略输一筹,连她看了都不免心动。
然而下一刻,她目光骤然一凝,一股冷冽无比的气息自李飞身上四散开来,他的身形似乎模糊了一瞬,又好像没有。
整片昏暗的天空,忽然亮了起来,她仰头望去,想要看清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天空只亮了一瞬,便即恢复原先的昏暗。
而春雷刀,也锵啷一声插回她腰间鞘中。
南宫仆射茫然的看向李飞,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李飞莞尔一笑,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掌道:“你看。”
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落到李飞手掌上空两寸处时,便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禁锢住一般,停留在了那里。
“看什么?”南宫仆射依旧不明所以。
李飞提醒道:“看雪花,仔细看。”
南宫仆射往前凑了些许,凝目望去,终于看清了究竟。
“这……”她瞳孔猛然收缩,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所有停留在李飞手掌上空的雪花,全部都是半片。
没错,那些只有小拇指大小的雪花,全都被从中间斩开成两半。
“明白了吧?”
李飞微笑着收回手掌,任由雪花坠落,口中解释道:“刚才那一瞬间,我一刀斩出,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十数丈内的雪花,全部斩成了两半。”
“……”
南宫仆射失神的望着李飞,眼中充满了震撼。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这一刀……是什么境界?”
李飞道:“这一刀一经修炼入门,便能于炎炎夏日引动漫天飞雪。”
南宫仆射呼吸一滞,仅仅入门便已是天象境了吗?果然可怕。
只听李飞接着道:“其实这招雪飘人间,由女子来施展会更好看,我一般是不会用的。”
“而且这一招,与你的刀道十分契合,不仅不会影响你自己的道,反而会相辅相成,怎么样?可有兴趣?”
李飞也是看了方才南宫仆射的刀法,这才起意搞出这招雪飘人间。
本就是为她所创,自然是万分契合。
南宫仆射双目暴亮,沉声道:“你愿意教我?”
李飞偏头耸肩,笑道:“我对朋友一向大方,既然你愿意学,这一招就当我送你了,我以后不会再用,希望你能将之发扬光大。”
说完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指点在她眉心。
南宫仆射只觉一股陌生的记忆,忽然凭空浮现在自己脑海。
这又让她大受震撼,竟是传说中的醍醐灌顶之法。
也对,他是专门修炼心神力量的,魂魄之强远超寻常高手,能做到这般地步也无可厚非。
很快,关于这招雪飘人间的练法,便深深印刻在南宫仆射脑海中。
李飞收回手指,南宫仆射闭目过了一遍,这才睁开眼睛。
她感激的看着李飞,正要说些什么,李飞却抬手道:“诶,不要说谢,日后你让这一招名动天下,便是对我最好的答谢。”
南宫仆射抿嘴一笑,道:“好,他日你定能听到这一招名扬天下。”
……
听潮亭八楼窗户边。
徐骁与李义山并肩而立,全程目睹了下面发生的事。
李义山虽然不会武功,听不清李飞和南宫仆射的话。
但徐骁拥有一身二品小宗师的修为,刻意功聚双耳之下,却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随后转述给李义山听。
看完全过程后,李义山离开窗户边,退回了屋内。
徐骁也跟了过去,两人在屋中案桌旁坐了下来。
“说也奇怪,这北莽南宫也是名门世家,我派出密探打探这么多时日,也没有把南宫仆射的根底给挖出来。”
“你这个本家小老弟李飞,更是完全没有半点消息,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真不知道这俩人出现在凤年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李义山倒是浑不在意,淡笑道:“你该相信你儿子的眼光,至少旁人对他究竟带着善意还是恶意,他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徐骁沉吟着点点头,道:“李飞这小子不用说,妥妥的陆地神仙没跑,甚至可能是天人,那个南宫仆射,你觉得能有多大功底?”
李义山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他的眼光却是世间少有,他的评价徐骁十分重视。
李义山断然道:“给她十年,可败尽众生。”
徐骁脸上顿时浮现浓浓笑意,欢喜的道:“这么说,咱们家凤年这是捡了俩大宝贝?”
“呵呵呵……”李义山连连点头,开怀长笑。
两人笑了一阵,徐骁又道:“义山,今日凤年及冠,行冠礼,你赠一个表字吧!”
李义山略一沉吟,缓声道:“徐凤年,字天狼。”
……
楼下,南宫仆射便在李飞面前,开始习练雪飘人间。
练成这一招的基础条件,南宫仆射其实已经具备。
但这一招对控制力的要求极为苛刻,最好的修习时机,正是在下雪天。
初学乍练之时,修习之人要力求尽量多的,将周身雪花斩为两半。
随着掌握渐深,刀势能够覆盖的范围便会越来越广。
而修炼入门后,无论何时何地,刀势一经展开,施展之人周身便会凝结雪花。
雪花飞舞之处,便是雪飘人间刀势覆盖范围。
一刀斩出,雪花断,人亦断。
“啪啪啪……”
南宫仆射练得一会儿后,暂且收刀,又一道鼓掌声响起。
两人回头看去,却是身披黑色棉绒披风,腰间插着翠绿色玉笛的徐凤年。
如今玉笛已是他的随身物件。
旁人身上揣玉笛,要么是真喜欢音律,要么是附庸风雅。
他和李飞却与旁人不同,这是他们的兵器。
李飞要的“德理剑”,徐凤年早已让北凉铸造师铸出来,但他总不能在府中也随时背着剑。
徐凤年这小子偶像包袱有点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李飞也不再随时揣着唢呐,腰间同样只插一根玉笛。
只不过徐凤年的是翠玉笛,李飞的是白玉笛。
徐凤年停下鼓掌,比了个大拇指赞道:“宗师风范。”
南宫仆射嘴一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宗师是什么风范?”
徐凤年毫不犹豫的道:“好看。”
“哈哈哈哈……”
李飞忍不住朗声大笑,指着徐凤年对南宫仆射道:“现在知道,咱俩为什么能做朋友了吧?”
南宫仆射也是失笑摇头不已,道:“果然是物以类聚。”
徐凤年见状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多半是李飞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乐呵呵的走了过来,南宫仆射看着他道:“今日不是你的及冠之礼吗?怎么会跑来这里看我练刀?”
徐凤年抬头看了看听潮亭八楼,道:“徐骁想让我师父下来观礼。”
李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我猜他多半不会下来。”
徐凤年叹息着点点头,道:“是啊,这里是他给自己搭的囚笼。”
南宫仆射回头望向听潮亭,道:“李义山是你师父,难怪你以前不肯学武,以心治力,好过冲阵杀敌,只是……”
她话没有说完,徐凤年却也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只是这样的人,最多只能做个幕僚,却难令三军归心。”
“若我要接掌北凉,怕是难以服众,你是想这么说吧?”
南宫仆射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当初为什么不肯学武?”
徐凤年微笑道:“这个问题,阿飞就能回答你。”
南宫仆射扭头望向李飞,却听他轻轻一叹,对她反问道:“一个文武双全的北凉世子,又没有绝世高手保护,你觉得他能活多久?”
莫说是文武双全的北凉世子,便是以前那个废物纨绔,天知道究竟死了多少暗中保护他的人,才让他平安长大。
不说别的,甲乙丙丁四大死士,在徐凤年毫无所觉中,便已战死了两个,如今只剩下甲和丙,也就是徐渭熊和青鸟。
若徐凤年真的从小就展露峥嵘,那针对他的刺杀力度,怕是还得上升无数个档次。
他能不能活着长大,就真的是未知之数了。
南宫仆射眼中浮起一抹明悟之色,看着徐凤年道:“所以全天下的人,都只知道你好色荒唐,不学无术。”
徐凤年对她淡然一笑,道:“废物命长。”
南宫仆射道:“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学武了?”
徐凤年眼中锐芒一闪,缓声道:“因为我想保护一些人,也不想再跟家人离散,最重要的是,我身边已经有了绝世高手。”
说完这番话,他跟李飞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万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