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家被查抄的消息,王夫人和宝钗婆媳二人面上登时一变,尤其是宝钗,面如土色,竟无往常的端庄矜持,急忙问道:“是什么缘故?好端端的怎么被查抄了?”
王夫人看了宝钗一眼,亦是此问。
来报信的婆子道:“听是以次充好,险些误了上头的大事,龙颜大怒,遂命户部查抄。”
王夫人听了,道:“薛家查抄了,薛大爷和姨太太如何?”
那婆子道:“我来时还在抄家呢,薛大爷已经被抓进大狱里头去了,下剩只有姨太太和大奶奶在家,眼下不知如何。”
王夫人忙瞅着宝钗道:“你回去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宝钗称是,匆忙回房,命人预备车马出去。
望着宝钗的背影,王夫人心里忽然有一丝后悔,早知薛家落得如此,宝钗嫁妆亦不及宝琴,她当日何必心心念念这个金玉良缘?除了宝钗能劝谏宝玉上进,也和自己一条心外,余者竟未曾帮到宝玉什么忙,于前程上更是有害无益。
想到这里,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宝钗最合自己的心意。
金环见到王夫人的神色,心中了然,忙上前劝道:“太太放心,咱们家还有舅老爷呢,给舅老爷送信过去,请舅老爷打,想来姨太太家无妨。”
王夫人长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蟠儿到底又惹了什么祸。”
完,道:“拿笔墨来,我写信,给舅老爷送信去,宝丫头一心担忧她母兄,竟忘记这样要紧事情了。宝丫头已经进咱们家的门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家出事。”
金环忙取来笔墨,王夫人一挥而就,封好,叫来婆子送去王家。
等人走后,王夫人对金环道:“上回我凝碧、流朱两个丫头倒好,模样儿虽比从前打发出去的晴雯芳官几个略差一二分,举止倒稳重,人也老实,不是调三窝四的人,一会子你亲自带她们过去,给宝玉留在房中使唤。”
金环答应一声,道:“知道了,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道:“没了,先去叫宝玉过来,等宝丫头回来,让她到我这里来回话。”
却宝钗进屋时,宝玉正在窗下看书,自成亲之后,他便是无所事事,虽有宝钗极力劝谏于他,奈何他却丝毫不听,眼见宝钗匆忙而回,神色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不觉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宝钗满心焦虑,蓦地听到宝玉温声软语,顿时落下泪来,随即拭泪道:“家里出了些事情,我回去看看妈和嫂子,也不知道妈和嫂子现今如何了。”
宝玉问道:“可是大哥哥的案子发了?”
宝玉虽不管事,但素知薛蟠之性,也唯有此事方能让薛家手忙脚乱。
宝钗一怔,摇头苦笑道:“不是为了这个,乃是差事上的事,是没办好上头交代的差事,我如今只怕哥哥入了狱,从前的案子被翻出来,到那时方是雪上加霜。”
宝玉听了她的话,微一沉吟,道:“若是别的还好,若真是翻了人命官司,姐姐当如何?”
宝钗眼圈儿一红,道:“我也不知该当如何。”
宝玉见她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不比从前万事成竹在胸,反有了些人气,道:“我送姐姐过去,咱们看看如何了,然后再去给柳湘莲送信去,请他帮一把。”
宝钗想起柳湘莲是宝琴之夫,又是薛蟠之义弟,心中微微一宽,听了宝玉的话,忙道:“快别如此,你的好意我知道,但是家里头只怕官兵还没走,你过去,岂不是冲撞了你?到那时,我如何对太太交代?你竟是在家看书罢,我自己过去便是。”
一语未了,王夫人打发金环来叫宝玉过去。
宝玉不禁左右为难,他既想陪着宝钗回娘家,途中安慰于她,又不敢违拗王夫人之意。
宝钗道:“你有此心,我已甚感安慰,不必陪我过去了。”
宝玉听了,道:“那姐姐路上千万心些,多带些下人跟过去。”
宝钗头,莺儿忽然过来回车马已备,又暗暗瞅了宝玉一眼,宝钗忙换了衣裳,带着她和文杏并几个丫头老婆子们一同坐车过去。
及至到了薛家,宝钗轻轻揭开窗纱,只见娘家被官兵团团围住,等闲不许靠近。
宝钗顿时眼泪长流,婆子亦不敢驾车过去,只能远远停着。
却见门口薛姨妈、夏金桂同丫头婆子仆从都被撵出来了,一个个蓬头垢面,瑟瑟发抖,并有官兵看着,随后,许多箱笼等物都被封好抬出来,送上车拉走。
宝钗喃喃自语道:“难道妈和哥哥竟这样命苦?”
这时,只听夏金桂对薛姨妈破口大骂道:“我好好的女孩子,带着万贯家财的嫁妆嫁到你们家,一儿福气没享到,眼看着反要陪着你们入狱,你们安的什么心?莫不是早就知道有今日,拉我进火坑?亏得还是什么金陵四大家族!”
薛姨妈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又担忧薛蟠,捂脸哭道:“蟠儿素来不大理事,如今哪里是蟠儿的罪过?偏被打入大牢里去?我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怎么了?”
宝钗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亦觉心酸。
她不知道娘家到底出了何事,但是思及报信婆子所言,以她的聪明才智,几乎猜测到了七八分,定然是麾下做生意管采买的人因如今进上赚不到钱,遂铤而走险以次充好,偏如今周元为户部尚书,素来严谨,故查了出来,方有今日之祸。
念及于此,宝钗忽然想到黛玉,忙留下两个婆子看着,自己则带人去周家拜见黛玉。
周家蒸蒸日上,素日来往十分热闹,周夫人因念着次子已经是最后一天考试,坐卧不宁,无心待客,这几日但凡来帖,几次都回帖婉拒,除了赵云夫妇知道周衍中了秀才,周家未曾张扬,外人都不知道,只当周夫人身上不自在,也都十分体谅。
黛玉今日原陪着周夫人在家话,并算着周衍考完回程的日子,偏赵嫣然来请,周夫人便命她过去了,闻得薛宝钗来拜黛玉,周夫人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红杏想了想,道:“才听薛家被查抄了,莫不是为此而来?”
外面的消息他们家素来都有人打听着,一有风吹草动,便报到里面,红杏随着周夫人,总管诸事,自然知晓宝钗的来意。
周夫人一心记挂着次子,外事一概未闻,听了这话,诧异道:“薛家抄家了?这是何故?”
红杏笑道:“听薛家接了户部的差事,管的还是土木砖瓦的采买,不想他们竟以次充好,途中建到一半便倒塌了,很是伤了几个人,龙颜大怒,遂命户部查封薛家诸多生意,又抄没其家,并将薛蟠投入狱中。”
周夫人听到这里,道:“这是来求鸿儿媳妇了?”
红杏道:“平常来往不多,一有事便求上门,当大奶奶是什么了?大奶奶和他们家非亲非故,就是有来往,也是因着贾家,亏得他们也敢上门来开口。”
周夫人忖度半日,道:“请进来罢。”
红杏眉头一皱,道:“太太要亲自见宝二奶奶?”
周夫人道:“我若不见,未免让人觉得鸿儿媳妇故意避开,显得薄情。我见了她,明鸿儿媳妇今日不在家,凭他们日后如何,也不能鸿儿媳妇的不是。”
红杏一面命丫头去请进来,一面道:“奶奶孝敬太太,太太也疼奶奶。”
周夫人莞尔道:“鸿儿媳妇好,我自然疼她,从前还有人她性子清高目无下尘呢,如今我瞧着实在是体贴,他们房里从未让我费过心思,心性儿一猜便着,又不会跟我使心眼子,也疼衍儿涟儿滟儿,不是气的人。”
若不是想着周鸿明年去西海,黛玉随行,她眼下便将家中大事务交给黛玉料理一些。
话间,宝钗已被请了进来,恰在门外听到此语,闻得周夫人对黛玉十分满意,婆媳竟没半分嫌隙,宝钗心中仿佛打翻了油盐酱醋茶的瓶儿,五味俱全。黛玉现今伉俪相得,婆媳和睦,年纪便是一品夫人,又没有碍眼的姬妾丫头,自己与之相比,何止天壤之别。
都金玉是良缘,宝玉有天大的造化,只是不知道造化在何处。
宝钗想罢,丫鬟已打起帘栊,她进去先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并非头一回见到宝钗,看她虽娘家出事,却临危不乱,不免有几分赞许,这样的孩子若是出身大家,实在了不得,含笑让人设座,开门见山地道:“你今儿来得不巧,一早鸿儿媳妇便被忠顺王府世子妃请去了,至今未归。”
宝钗刚刚坐下便听周夫人此语,不觉一怔。
周夫人道:“你若有要紧事呢,等鸿儿媳妇回来,叫她打发人给你送信。”
宝钗强笑道:“只是来瞧林妹妹,并无要事。”
周夫人听了一笑,道:“这就好,我只怕误了你们的大事。你们都是有几年情分的人,更该彼此体谅些,鸿儿媳妇自到我们家,也不容易,外面的事情我一概不让她多管。”
宝钗闻言会意,满嘴苦涩,道:“太太疼林妹妹,是林妹妹的福气。”
周夫人笑道:“我们家有这样的媳妇,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略略一坐,了几句话,宝钗终究比不得周夫人的心机手段,最终只得怏怏而归。
等宝钗离开后,周夫人吩咐红杏道:“等玉儿回来,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得跟她,横竖老太君已经去了,且远着那边些儿罢。”
红杏笑道:“奶奶还能不知道这个?素日除了那几个姐妹,奶奶也没帮他们家做什么。”
周夫人头微笑,道:“将及中秋,雪雁那丫头打发人来送礼,难为她惦记着,上回衍儿中了秀才她也打发人贺喜,昨儿才得宫里赏了几瓶子香露,你拿两瓶子出来,打发人给她送去,听她现今茶水吃不得,吃这个罢。”
红杏答应了,果然取出两瓶,打发人给雪雁送去。
米氏正陪着雪雁话,闻得周家来人,米氏忍不住一惊,雪雁忙命快请,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请回去替她谢过,又等来日见面亲谢。
米氏觑了两个玻璃瓶一眼,道:“好金贵东西,这是什么?”
雪雁命兰收起来,笑道:“我如今不吃茶,太太体恤,方送了此物过来。”
米氏听了,不再言语。她现今不敢再痴心妄想,况且这一二月来虽雪雁和赵云没有拿银子打应酬来往,但是一应吃住不曾短过,连笔墨都是他们供应,挑不出一丝儿不好。
雪雁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一场考完,锋兄弟该回来了。”
提起丈夫,米氏笑道:“是呢,今儿是最后一场了。”
雪雁与她无话可,因问起外面的消息,翠柳走过来道:“听薛家抄家了。”
雪雁问清缘由,不禁一叹。
虽荣国府现今丁忧,一时半会无妨,但看着上头的意思,薛家是避不开了,也是薛家自己先生了事,连户部采买的东西都敢以次充好。户部采买不仅是供应宫中,朝廷军需钱粮也都是户部管着,若有人这么做,不杀才怪。
米氏吃惊道:“那个薛家是不是就是人常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陵薛家?”
雪雁问道:“你听过?”
米氏了头,道:“我们大爷往日与人结交,听了不少事,那薛家富贵得很,听还是荣国府的亲戚,权势滔天,怎么反被抄了?”
雪雁道:“上头既然查抄了薛家,自然他们家有不是。”
米氏不禁心惊胆战,道:“好好儿的,败就败了,太突然了些。”
雪雁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到宝钗没有见到黛玉,也没有从周家打探到一星半的消息,对于娘家之事,她心里越发惶恐不安,急急坐车回到薛家门口,犹未停车,便见家中东西皆已运尽,官兵回身将大门封上,并将薛姨妈夏金桂等人悉数押走。
宝钗没能见到薛姨妈等人,只能回府,不想才回到府中,便见房内多了两个俊俏丫头。
见到宝钗面上的诧异之色,麝月走过来轻声道:“太太才打发金环送来给二爷使唤的两个丫头,都是十六岁,穿绿衣的叫凝碧,穿红衣的叫流朱。”
宝钗听了,难掩心中酸楚,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既是太太给的,好生安置了。”
完,宝钗便命莺儿带着她们下去。
莺儿面上不由得生出几分不乐之意,她才跟了宝玉没两天,王夫人便打发这样两个丫头来,人物模样皆比袭平不差什么,假以时日,岂不是笼络了宝玉去?
虽然如此,莺儿仍得带了凝碧和流朱下去。
宝玉十分关心薛家之事,忙问如何了。
宝钗尚未开口,便见金环过来叫她,只得先去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完,默然不语,半日方道:“已经给你舅舅送信了,有你舅舅打,想来无妨。”
宝钗闻言,忙深深拜谢。
虽然王夫人给王子腾去了信,但是王子腾之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且知道薛蟠做下的事情之后十分气愤,回信呵斥一番,无法从中周旋。府内人等知晓薛家被抄,薛蟠交到了刑部审讯,薛姨妈和夏金桂入狱,平常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宝钗处境越发不好。
宝钗又去王子腾府上求情回来,在房内暗暗垂泪。
宝玉无计可施,只能去求王夫人,王夫人呵斥道:“你管这些事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已经牵扯到你舅舅和你老爷了,咱们总不能赔了一家子进去。”
宝玉听了,愕然不解。
金环在一旁将事情了,宝玉垂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岂能冷眼旁观?”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拉着宝玉坐在身边,道:“咱们家并没有冷眼旁观,也打发人留心消息呢,再怎么着,那也是宝丫头的娘家,不能不管。”
宝玉微微放下心来,道:“宝姐姐也不容易,太太多体恤些罢。”
王夫人闻言一愣,却不再言语。
宝钗虽忙着娘家诸事,内里却服侍王夫人十分尽心,便是料理家事,亦是依旧滴水不漏,气度端庄,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别人见了,都不免十分赞叹。
展眼乡试已毕,即便王子腾从中百般周旋,但是势不如从前,又被牵连到了,薛蟠的案子判将下来,审案时金陵薛蟠已死,不知今日京城何以又有一个薛蟠等语,因此翻起旧案,乃是杀人一罪,两罪并罚,判了秋后问斩,家人发卖,家产充入国库。
闻得这个消息,宝钗心痛难忍,登时泪流满面。
宝玉亦是痛哭不已,忙问道:“薛姨妈如何了?”
宝钗想起母亲,忙道:“正是,哥哥问斩,我妈和我嫂子呢?”
来人道:“是连同下人一样,明日发卖。”
宝钗听了,忙命人开箱拿自己的梯己银子,次日将薛姨妈和夏金桂买下来,又买下了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将她们安置在自己陪嫁的一处院落里。
当初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就此湮没。
薛姨妈看着的院落,心酸不已,不过几日,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片,显出下世的光景来,拉着来探望她的宝钗道:“你婆婆怎么没来?”
宝钗泣道:“咱们家这样,太太待我也不如从前了,这时怎肯过来。”
薛姨妈听了,登时轰去了魂魄。
好容易回过神来,薛姨妈问道:“你姨妈竟这样狠心,不管咱们了?你舅舅怎么?可能不能救了你哥哥出来?”
宝钗低声道:“舅舅,圣人命刑部严办,不能救,恐也牵扯到舅舅的前程呢。”
薛姨妈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
宝钗叹道:“还不是那个贾雨村!这几年升升降降,偏也没下去,可巧这个案子牵扯到他,他不自己私自结案,想巴结着咱们,却是得了舅舅和姨丈的吩咐,不敢违抗,才那样判了哥哥的案子,如今舅舅自身难保,若不是二老爷丁忧,只怕也被牵扯进去呢。”
薛姨妈哭道:“听你这么,竟是连你舅舅都没法子了?”
提起伤心事,宝钗忍不住呜咽道:“为了这件事,舅舅已经被降了一级,是舅舅包庇哥哥,官官相护,我都羞得没脸再去求舅舅,又因险些牵连到老爷,太太对我也不如从前。”
薛姨妈听了,不由得失声痛哭。
母女两个相对哭泣,薛姨妈一时嚷着心痛,宝钗见了,忙命人熬药送来,又扶着薛姨妈进去歇息,好容易缓过来,夏金桂跟着进来道:“求老奶奶给我一封休书罢。”
薛姨妈忙道:“你要休书做什么?”
夏金桂冷冷一笑,道:“家里如今已经这样了,我自然随着老娘回家。”
薛姨妈听了,摇头不肯给。
夏金桂见了,登时大骂道:“你不给我休书,难道还要我给你儿子守寡不成?我嫁到你们家,没享到什么福,反倒将嫁妆折了进去,你们还想如何?难道要我花样年华孤独终老?我们家再不济,我老娘也养得起我,不必你们一无所有的薛家来养活!”
薛姨妈气极而哭,道:“这些年,我们家哪里对不住,蟠儿才不好,你就要走。”
夏金桂冷笑道:“你们又哪里待我好了?正经给了休书,咱们大家好聚好散,若是不给,横竖我还是跟着我老娘回去,等你儿子死了,我就是个寡妇,还是能改嫁。”
宝钗在旁边听了,劝薛姨妈道:“妈就给了嫂子罢,这会子还是不结怨得好。”
薛姨妈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如今连媳妇都守不住。”
拗不过夏金桂的意思,又请了夏老娘来,薛姨妈只得做主让宝钗写了休书,夏金桂当即便跟着老娘回娘家了,头也没回。
宝钗解劝了一会子,莺儿进来催促道:“来了半日了,奶奶该回去了,仔细太太恼了。”
听了这话,宝钗只得含泪别过母亲,临行前悄悄塞了些银子给薛姨妈,又将这处宅子的房契给了她,薛姨妈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回头伏床大哭。
回到东院里,王夫人问道:“你妈怎么样了?”
宝钗回道:“已经安置妥当了。”
王夫人叹道:“既妥当了,你也少出些门,如今外头事情多,别再生事。”
宝钗低头答应了。
薛家出事,薛蝌和宝琴万不能袖手旁观,薛蝌出面打,宝琴亦来探望薛姨妈,薛姨妈哭得泪人儿似的,因薛蟠一事,郁结于心,便生起病来。
宝钗因已出嫁,反不能常来,只能暗暗打发下人来照料。
薛家的消息瞒不过人,不过几日满城皆知。
甄家娘子知道后,暗暗称快,虽薛家没有打骂过英莲,但若不是薛蟠,英莲跟着冯渊,虽依旧为妾,但是冯渊立誓不好男风,也不再娶妻,比跟着薛蟠强得多。因此,甄家娘子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英莲,她现在同金旺夫妻和睦,甄家娘子不想她为薛家想起往事。
倒是凤姐心中恼怒,此时因父亲降职,暗恨薛家,不由得向贾琏抱怨道:“天杀的贾雨村,真真是个打不死的野杂种,咱们家几时对他不好了,竟这样,弄得我父亲为此降职,真真不该管薛家的事情。”
贾琏听了,道:“那个贾雨村,我早不好了,偏老爷同他好,这会子这样对岳父和二老爷,指不定明儿就老爷的不是。”
凤姐忙道:“那你跟老爷,让老爷远着些,我可没忘记上回那石呆子的事儿。”
贾琏眉头紧皱,头道:“只怕我了不管用。”
凤姐叹道:“总得去,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贾琏头,去了。
凤姐叫来旺儿媳妇,问道:“咱们从前的那些账篇子可都烧了?”
凤姐学乖了,急于抹平往日所为。
旺儿媳妇悄声道:“我亲自看着烧的,那些印子钱的账册都化成灰了。”
平儿和丰儿在一旁头,她们都是亲自瞧着的。
凤姐道:“如此甚好,可不能流露出一子出来,往日包揽诉讼的事情一时半会怕是抹不平,且先将这放账一事抹平。”
旺儿媳妇忙道:“外头都叫旺儿打了,不会牵扯到奶奶的头上。”
凤姐听了,遂放下心来。
第二日,凤姐去拜见黛玉,起此事,道:“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我瞧着心慌,对往日之事也是后悔莫及,唯恐报应到我儿女身上,妹妹替我出个主意,我该当如何是好?”
黛玉闻言一笑,道:“大嫂子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凤姐叹道:“我只信妹妹的话,别人我才不信呢。我瞧着家里寅吃卯粮,也不知道能支撑几何,偏我父亲又降了职,也不知道明儿老爷太太如何看我,我往日作孽甚多,原不信阴司报应,只是一双儿女实在不放心,因此来求妹妹给我指一条明路。”
黛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凤姐苦笑一声,道:“妹妹也知道,往常我对老爷太太都不好,现今因为葵哥儿,老爷太太方对我好些,其中也未尝不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瞧瞧宝丫头罢,从前太太对她和薛家姑妈何等亲密,如今薛家事败,太太待她便不如从前,宝丫头那样会做人都落得如此,何况我呢?素日尖酸刻薄,没少打骂惩处下人。”
黛玉问道:“宝二嫂子如今不好?”
凤姐道:“哪能好?薛家就这样败落了,薛家姑妈全靠她养活,太太嘴里不,不过因为和薛家姑妈是姐妹,若不管,面上过不去,可是看着宝丫头拿着梯己养活薛家姑妈,她嫁妆本就不如琴妹妹,太太现今越发不满了,单是丫头就给了宝玉两个放在屋里。”
黛玉吃了一惊,道:“那样顺心合意的媳妇,太太也嫌弃?竟管着他们房里的事情。”
凤姐笑道:“妹妹当天下的婆婆都跟周太太一样好不成?”
黛玉想起王夫人和邢夫人,叹息道:“宝姐姐那样有本事的人,竟也如此,真真是世事无常,可惜了宝姐姐的心性,寻常男子都不及呢。”
凤姐道:“妹妹别感叹别人如何,且先给我出个主意罢。”
黛玉想了想,道:“依我,眼前的事儿和从前的事儿是抹不平了,不如替子孙打算。”
凤姐听了,忙问如何留。
黛玉道:“俗语,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谁也不能知道日后的是是非非,就是我们家,当年不也出了大事?祭田不必充公,即便将来出了事,子孙也有个栖僧所,你不如回去多置办一些祭田,横竖这些将来都是葵哥儿的,他是长子嫡孙,还怕别人夺去不成?”
凤姐听了黛玉的话,蓦地想起秦可卿死时托梦的话来。
黛玉看她怔怔出神,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觉得不妥,你便不听。”
凤姐回过神来,道:“我只是想起往日也有人这样跟我过,只是我没放在心上。”
黛玉奇道:“竟有人有这样的见识?是谁?你怎么没听呢?”
凤姐将秦可卿托梦一事了。
黛玉听完,头道:“这话得果然有理,真真是金玉良言,你怎么不听呢?”
凤姐道:“我原先想着咱们家那样富贵,还怕什么?如今不得不多想一些儿,既然连妹妹都这么了,我回去定然多多地置办一些祭田。”
回去后,凤姐果然同贾琏商议,拿出所有梯己,都置办了祭田,却是后话不提。
黛玉送走凤姐,回来一叹,但愿凤姐今日之计,能惠及子孙。
紫鹃过来道:“大奶奶现今后悔了。”
黛玉叹道:“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从前的事伤及人命,岂能轻易抹杀?不过大嫂子既然悔过,日后不做这些事,也是一桩美事。”
紫鹃赞同道:“听红,大奶奶这几年比从前和软了许多,没再做过什么事。”
黛玉问道:“红几个如今可好?”
紫鹃道:“前儿我回娘家一趟,见了她娘,红如今有了喜,所以不出门。”
黛玉听了,十分欢喜,道:“红也算是有了好的终身,我身边就剩你和汀兰几个了,料理完你的事情,再汀兰几个。眼下,你们好生替我教导几个丫头,明儿你们走了,我身边只剩鸳鸯一个,可如何使唤呢!”
紫鹃飞红了脸,道:“奶奶放心罢,下头的丫头已经陶冶教育了几年,都是好的。”
黛玉莞尔,心里想着该同王管家定什么时候的好日子,忽见下人孝敬了一筐石榴过来,道:“今年的石榴倒好,寓意也好,石榴多子。鸳鸯,打发个婆子去给雪雁送些,挑些好的。”
鸳鸯答应了一声,果然挑了两盘极好的石榴,打发宋妈妈送去。
雪雁一见,便道:“我就知道奶奶促狭着。来得巧,我才今年的西瓜也好,家里送了许多过来,已挑了十二个极大的西瓜,你顺路捎回去,我就不必打发人送去了。”
宋妈妈接了赏钱,笑着称是。
忙完,赵云从外面回来,道:“老师再过两日回京,咱们先预备东西,好过去拜见。”
雪雁奇道:“宁先生回京了?宁太太呢?”
赵云道:“还未抵达,只是打发人来报信,两日后回来。师母省亲未归,不知行程。”
雪雁默默记在心里,道:“既宁先生回来,你先去宁先生家看看,宁先生多年不在京中,家里都没有主子坐镇,只有看家的下人,家里缺了什么,你问问,回来告诉我,咱们送些过去,吃的穿的用的都得预备齐全了,不能让宁先生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
赵云笑道:“你放心,我已去过了,叫人拟了单子,回来告诉你预备些。”
着,将单子递给雪雁。
雪雁细细一看,叫来兰,道:“你出去告诉李妈妈,按着单子上的东西预备,再拿出两匹缎子来,宁先生上了年纪,不必十分鲜亮的颜色,你和翠柳放下手头的事情,先赶两套衣裳鞋袜出来,明儿好一并送过去。”
着,又问赵云关于宁先生的身量尺寸。
赵云想了想,道:“我不曾留心,不过老师比我略瘦些。”
兰记住了,拿着单子出去。
赵云笑道:“有劳娘子费心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先生是你的老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咱们只是尽了该尽的孝心,什么费心?我坐得累了,你扶我走走。”
赵云忙搀起她,道:“外面暑热未散,在屋里走走罢,别出去。”
雪雁头,道:“宁先生在外面多年,怎么忽然回京了?”
赵云道:“信中没,等老师回来,我问了再告诉你。”
雪雁一笑,起朝中事,因薛家之事料理得干脆利落,她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对他道:“谁能想到,他们竟在这时候得了报应呢。”
赵云淡淡地道:“自作自受罢了。”
起薛家之事牵扯到王子腾,雪雁微微皱眉,道:“那个贾雨村竟是忘恩负义得很,从前对英莲,如今又对荣国府和王家如此,将罪过推到别人头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当初他是怎么起复的,又是怎么凭着贾家和王家才步步高升的。”
赵云扶着她在屋里走了几圈,坐下歇息,道:“都天道轮回,你且瞧着,总有报应。”
雪雁头,她和薛家素无往来,也不必过去探望。
赵云问道:“锋兄弟如何了?”
雪雁道:“已经请了大夫来看,是累着了,休养几日即可。”
赵云皱眉道:“我早嘱咐过了,平常在家读书时,即使不必他下地做活,也得练一练拳脚功夫,不过是三天一场,这样都忍不住了,出来竟大病一场,眼下是八月尚且如此,等到来年春闱时,正当春寒,岂不是冻得半死?”
雪雁笑道:“你道人人都跟你似的文武双全?多少读书人瞧不起武夫呢。”
赵锋确是因此,不愿同他学的。
赵云道:“你我已尽心,别的实在管不得,由着他们去罢。”
雪雁笑道:“也不知道锋兄弟考得如何。”
赵云没有话,按着这一二月来他教导赵锋时所见,他火候未到,恐怕难以高中。
雪雁自然听他起过,便不再言语。
这时,肚子突然一阵蠕动,雪雁又惊又喜,道:“又动了,他又动了。”
赵云喜得合不拢嘴,道:“咱们儿子健壮得很,所以伶俐些。”
雪雁听了,嗔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不得竟是个伶俐标致的女孩儿呢!”
赵云笑道:“再过二三个月你便生了,这时候能把出男女来。”
雪雁听他这话,虽在自己心里不论男女都是孩子,但是在此时头胎生个儿子方能免却后顾之忧,因此倒也欢喜。
赵云又细细地给她把了一回脉,扶着她躺在榻上,盖上纱衾,道:“你先歇息一会子,外头的事情都别管。”
雪雁道:“睡不着,你弹琴给我听。”
赵云于六艺样样精通,果然取了琴来,一曲幽兰之声扬起。
雪雁听得昏昏欲睡,赵云一曲未完,她便睡熟了。
赵云停下,吩咐人看着她,方抱琴出去。
雪雁醒来不见赵云,也不在意,只按着往常吃睡。
第二日一早,听乡试放榜,米氏心急火燎地来告诉雪雁一声,打发人去看榜。
作者有话要:抱头求原谅~~~~~
电脑二十分钟一死机,粉嫩哥木有修好,我恨他。
我去借隔壁笔记本来打字时,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有本啊,我肿么给忘记了,不过被人借走一个半月了,呜呜,明天去拿本,呐,脑子不好使了,我都忘记了,险些打算去买新的了。
二更,二更不知道啥时候更,今天借了本本来,只是有些生疏敲字慢,大概六七钟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