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小心地不弄响足踝的小铃铛, 更不敢牵动左边脱臼的肩膀,就那样平躺在地上,健全的右手准确地摸索到手边的那块位置,轻轻掀起了一整片的青苔。
正如他先前用脚尖探明的一样, 这一片青苔下,质地特别疏松。不是岩石,甚至连硬土都算不上, 那是一小片柔软的湿地!
澈苏默不作声地探明这湿地的大小,指尖一曲, 赫然亮出了一只尖锐的、细长的器具。
……那是他刚才在翻检星云一号机甲时, 靠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拆下的一根传动杆!
他小心地把大片的青苔扒在一边, 屏息凝神,安静地在手边那片小小的湿地上挖掘着。……身体疲累地不行,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可是他一直没有停, 也决不能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 还是四五个钟头?
终于,他靠着那条细长尖锐的传动杆, 在身边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面积很小,但是却足够深。
他极为小心地把挖出来的湿土捻得更碎, 凭借着入睡前特意记住的方位,把那些土均匀地洒向了远处一些青苔覆盖的地方,这样不会发出声音, 更不会被发现挖出的土!
就那么僵直着身体,他轻手轻脚地,把先前揭下来的成片青苔重新覆盖在那个小坑上,掩盖得天衣无缝。一眼望去,就和他们身边无所不在的绿色植被一样,瞧不出半点异样。
他微闭上眼睛,这才终于放松了身体。开始纵然再累,眼皮再沉重,他也依旧用极强的意志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沉睡。
——不能睡!万一明天比那个联邦坏人晚醒,万一他踏进陷阱自己却没在一边准备,这一切,就都白白付出了!
忍着极度的疲劳和困意,他就那么半睡半醒着,一直挨到了几个小时后。
身边一阵响动,他保持着警醒的身体,悄然绷紧。眼睛缝隙中投过来的光线有越来越明亮的趋势,而那个男人的身影,果然慢慢坐了起来,就在不远处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就要转身的刹那,澈苏静静闭紧了眼睛,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他清楚地听到了南卓走过来的轻微脚步声。
还真是不放心他呢,第一时间就来检查自己!澈苏心里恨得直痒,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愤怒。
脚步渐近,就在他的右侧走来,向着他手边的那个陷阱!澈苏心中“呯呯”直跳,不由得暗暗祈祷:上苍保佑,叫那个坏人一定弯腰来查看他,一定!
果然!耳边听到脚步已经逼近,就在一秒钟后,一声异常的响动忽然响起,伴随着南卓猝不及防的一声轻哼!
就是现在!
澈苏急睁双眼,猛地从身下抽出那只细长的传动杆,趁着南卓单足踏入陷阱、身子不可避免地倾倒的一瞬,用尽全力扑倒,全身撞在了他身上,成功地令他身子一歪,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简单的摔倒绝不会让这优秀的军人失去战斗力,可现在,他的一只脚却卡在了深深的陷阱里!
南卓一声痛哼,清晰无比地听见了脚踝发出一声悲惨的异响。
糟糕!踝外侧韧带被牵伸而扭伤了,搞不好还有外踝撕脱性骨折!——行走和疾跑落足或踩空时,最容易发生的伤患。野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他心里瞬间闪过判断。
来不及爬起,澈苏已经死死压住了他,单手举着一根冰凉的东西,冷冷地抵在了他的颈边。
“动一动,我就刺穿这里。”他低声道,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他修长的手指纹丝不动,给南卓一种冷静强大的感觉。
这一刻,他毫不怀疑,假如自己妄图动一下,身上这个看似柔弱、眼神清澈的帝国少年,绝对会坚决地刺穿他的颈动脉!
他微微放松,用柔软的身体语言表达着同意和妥协。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南卓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担心自己颈动脉上那危险的凶器。
“别废话。”澈苏紧盯着他,“我只是想得到那瓶水。”
南卓扬扬浓眉,露出讶异而不解的神情:“哦,要我起身效劳,拿给你吗?”
“不用起身,用你脚勾过来。”澈苏静静道,手中的传动杆往下按深一分。“在你左脚边,你慢慢伸过去。”
南卓依言照做,果然用足尖碰到了那半瓶剩下的水,慢慢弯曲脚尖,他灵巧地将它勾回,滚送到了两人身边。
眼中浮起戏谑,他一本正经地道:“你只有一只手,要控制我,就没有办法用它来喝水。怎么样,要不要放我起来喂你?”
“我还有个办法可以喝到水。”澈苏眼神锐利起来,“现在杀了你,然后你所有的食物和水,就都是我的了。”
南卓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盯着澈苏近在咫尺的黑亮眼睛,他忽然道:“你不会杀我的。”
“哦?”
“要不然你不会等到现在,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放干我的血。”南卓的微笑依旧迷人,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的笃定,“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听到那少年吐出任何狠绝的要求,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道:“帮我把脱臼的手臂接好。”
也对,恢复自己的战斗力,这才是第一重要的事。
南卓小心地慢慢抬起手臂,单手绕过澈苏的脖颈,另一只手扶住他脱臼的肩窝,叹了口气:“你这样压着我,我姿势很别扭,也找不准用力的角度。”
“你可以试,我给你三次机会。”澈苏淡淡道,“三次接不好,我就杀了你。”
“三次?”南卓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很惊讶,“每一次会很疼啊,你可不要怪我。”
澈苏静静地看着他,额头的碎发垂下来,几乎擦到了南卓的鼻尖。看着南卓眼中的闪烁,他仿佛看穿了什么,手下的尖锐传动杆轻刺进南卓的肌肤。
“就算再疼,我也能保证,我的这只手会很稳。”他一字字道,眼神无比认真,“稳到绝对可以瞬间刺穿下面几公分的肌肤和血管。”
南卓眼中微光一闪,心中无数心思转动。终于还是咧嘴一笑,他无声地摸索着用力的角度,猛然出手,将澈苏的肩骨用力一撮!
澈苏猝然冷哼,眉间涌起极度忍耐的痛楚。可正如他保证的那样,就算在因剧痛而失神的瞬间,他的手依然稳稳对准了南卓的动脉,他的眼神,也依然没有离开过南卓的脸!
而南卓,也果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丝可以反击的破绽!
“没接好,再来。”……
南卓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压在他身上的那具身体,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可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少年的眼神却依然纯净,没有什么怒意。
竟然……好像真的相信他是无意接错呢。
心里微微苦笑,南卓叹了口气。——还有一次弄痛他、伺机反扑的机会,要不要充分利用呢?无声地重新摸准澈苏的肩膀错位处,他屏息凝神,再一次用力轻扭微错。
“咔嚓”一声轻响,那脱臼的肩胛骨终于归位,他没有再故意使坏,折磨澈苏。
澈苏轻轻转动手臂,神色终于一松。静静等待疼痛慢慢散去,他吃力地用那只刚刚自由的手拿起一边的水瓶。
他一边警惕地继续单手压制着南卓,一边仰起头,一口口灌下那清凉沁人的半瓶水,喝得异常小心而珍惜。
看着他小巧的喉结在面前因为咽水而轻轻蠕动,南卓悻悻地等着澈苏慢慢喝尽了最后一滴水,才开口:“接下来要怎样?打断我的腿,还是逼我自己弄折手臂?”
“你不怕?”澈苏随手抛开装水的瓶子,审视着他淡定的表情。
“没办法啊,成王败寇嘛。”身下的男人懒洋洋叹息,“——说吧,要我怎么做?只要留下命,我还是很愿意配合你的。”
的确是没有办法啊,这个狡猾到极点的少年,居然用怯懦惧怕的表情轻易骗得他放松警惕,还在一夜之间,就弄出了这个巧妙的陷阱。
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想明白,他手中的凶器从何而来,又是怎么能够做到在极度疲惫下,暴起一击,成功将自己逼入绝境?
南卓啊南卓,轻敌这种最大的忌讳,你已经犯过两次了,活该一次被砸伤,一次被暗算!
接下来,身上那帝国少年的举动,却完全弄糊涂了他的心。
澈苏轻轻舒了口气,从他身上滚开,狼狈地翻倒在一边。几乎是完全放松,没有任何防备,他就那样平躺在地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南卓愕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陷阱里拔出失陷的脚,稍稍活动,果然,严重扭伤了,肌肉和韧带都有拉伤。一片青紫下,已经有明显的肿胀凸显。幸好,没有骨折!
他不解地看看身边的澈苏,实在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侧脸:“喂?……”该不是昏迷了吧?!
澈苏很快就睁开眼,虽然疲倦和困意明显,但是眼神是清醒的。轻皱眉宇,他问:“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喝水,现在喝到了。”澈苏诚实地回答,“接下来我想睡觉,你有什么意见?”
南卓恼怒地狂翻白眼:一夜没睡,就在那里挖陷阱呢,能不困、能不累?可是,问题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
“你辛辛苦苦机关算尽,拼了一夜不睡,耗尽体力跟我较劲,不惜威胁杀了我,就是为了喝这口水?”
“对啊,我再不喝水就撑不下去了。”身边的帝国少年脸色平静,反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似的,“……我既不想像狗一样爬着求你,也不想活活渴死。”
“你、你求我几句又怎样啊?”南卓几乎想狂跳起来,这个小家伙绝对是一个疯子!
他又没有真的叫他跪下来痛哭流涕,更没命令他来舔自己的脚好不好?哪里就值得他这么激烈的反应!
“换了是你,你会求敌人?”澈苏好像很诧异他的话语。
“当然会啊。不仅会求饶,我还会求得很好听。”南卓理直气壮地叫,“谁会象你一样死脑筋?”
澈苏想了想,才慢慢道:“我不行。”
南卓呆呆看着他,有点发怔。忽然伸手扳过澈苏的肩膀,他凑过去仔细地看了看他肩头那个暗紫红的烙印,没错吧?这应该就是贱民的标记。
“你真的是那个贱民机修师对不对?”他粗鲁地问。
瞥了他一眼,澈苏淡淡道:“当然。”
南卓挠了挠头,困惑地盯着他:“当然个鬼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帝国的太子殿下居然会挑选一个贱民做机修师,明明本身就有悖常理;看看,这做派、这脾气,说他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儿还差不多!
一瞬间,联邦王牌飞行员南卓的心里,涌起巨大的好奇和疑问。
澈苏眼睫颤动着,似乎是懒得和他解释,又开始慢慢合上眼睛。
哎呀,又被他忽视了!南卓不甘心地用力摇晃着昏昏欲睡的澈苏:“喂喂!”
澈苏无奈地睁开朦胧的眼,疲惫无比地看着他。
“你惹恼我了,你知不知道?”南卓指了指自己迅速肿起来的脚踝,努力地做出凶狠狰狞的表情,“我们好像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吧?”
“……那你想怎么样?”澈苏叹口气。
“我忽然觉得你太危险了。”南卓活动着手腕,指关节被他握得咔嚓脆响,忽然双腕一晃,一只手狠狠扼住澈苏的脖颈,另一只手冷不防擒住了他的几根手指,“我在考虑要不要彻底废了你。”
那个帝国少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被他的恐吓,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不要以为放过我,我就也会同样放过你。”南卓冷笑,“干脆打断你的两条腿好了,再把十根手指头全折断,最后绑成一根棍子,你就不会玩这么多花样了吧?”
澈苏被疲惫侵染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终于睁大了。
还是有点怕了吧?南卓心里得意洋洋,脸上的表情却装得更加凶残。
“你先把我绑起来,让我睡一会,就一会,行吗?”澈苏很认真地和他商量着,黑色的大眼睛里有点血丝,“等我醒了,你再打断我的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