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殿下=从到了防务厅用了简餐, 紧接着听取了例行公务汇报,再按照惯例在三点钟驱车前往工部视察最新的新宇航跃迁点的基地建造,又依旧在工作间隙用了简单的晚餐,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多, 才最终完成了一天的例行工作。
侍卫长伍德跟着他一天的行程,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紧凑,但是还是感觉到了皇太子殿下今天偶有的心不在焉。
一直到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赶回皇太子寝宫, 弗恩的眼睛才好像在灯光下多了点光彩。
昨夜的晚睡似乎并没有影响到精力旺盛的年轻皇子,以至于遥望着他快步迈上二楼楼梯时的快速背影时, 伍德有点开始怀疑:今天早上, 那个打着哈欠在餐桌上进餐的弗恩殿下, 和现在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弗恩站在自己寝宫的卧室门前,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他推门进去,看向了安静的室内, 日常所居的宽敞大床上, 和清晨离去时一样, 澈苏依旧安静地昏睡着, 甚至姿势都没有什么变化,给人一种及其不安的、仿佛那人就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的错觉。
弗恩殿下心中莫名一阵急跳, 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慌忙起身的床前看护的侍女,他低声问:“他怎么样?”
眉目清丽的宫廷侍女同样把声音放得极轻, 回答着大殿下:“殿下,他还在发烧呢。白天温度稍有降低,后来又升高了, 医生总共来打了三瓶点滴,现在又比方才温度降低了些。不过,医生说这是急性肺炎常见的症状,彻苏少爷是被拖得太久没有医治,所以……难免有点反复呢。”
早已经知道皇太子殿下对这少年的特殊关心,伶俐的侍女回答得也格外详尽。
弗恩凝神注视着床上并没有醒来的少年,坐在侍女方才就坐的木椅上,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轻轻调亮了床头雕花橡木柜上的台灯,晕黄的灯光洒下来,他看着彻苏。细心的侍女应该是考虑到病人不停流淌的虚汗,所以昨天床上暗绛色的床品已经被换成了一袭浅鹅黄的真丝床单,衬着床上昏睡的少年那苍白的面色,有点浅浅的家居温暖。
弗恩殿下凝视着安静昏睡的澈苏,心中终于慢慢承认,当没有了清醒时和自己之间屡屡的针锋相对时,眼前每每惹起自己某种莫名失控情绪的这个人,其实也不过是个面容份外漂亮又温和的少年而已。
大约是医生吩咐注意透气,他胸前的鹅黄色丝绸被只掩在了锁骨下,露出了一点肤色细腻白皙的肩膀来。、
只可惜,圆润肩膀和玲珑锁骨边,某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很容易就抓牢人的视线:露出小半个的紫红色贱民烙印,被人强拧肩膀留下的道道青紫指痕,还有尚未完全消疤脱痂的鞭痕。
对应着肩膀这些惊心的痕迹,却越发衬托出旁边那张脸庞的秀美和无暇来。灯光下,彻苏的眉峰微微有点蹙着,浓密如女孩的黑长睫毛就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在紧闭的眼睛下方投出晕黑的一片小小阴影,使得原本清秀的脸部线条显得多了点立体感。
形状极美的唇微抿着,略微有点干燥,但是依然显出了点孩子般的纯良。
是的,那是一种不设防的纯良和天真,很容易让察觉到的人有种不由自主的动容。
弗恩回想起这些天寥寥几次、却都天雷地火般的冲撞接触,忽然有点莫名的怅然,只见过那唇边屡屡流露的讥讽和漠然,又或者是干脆垂下头去只给他一个头顶,彻苏这种昏睡中自然而然露出来的神态,让他有种说不清、抓不住的懊恼。
初次见面时,他千百人前一举惊人,露面后神情平静不卑不亢,叫自己怎能不怀疑他心思狡黠,恃才生骄?
再次狱中一见时,他眼神蔑然毫不畏死,又怎能不让人对他生出极其强大坚韧的错觉来?
正是因为这样,他忘记了眼前这在皇家工程学院里惊才绝艳的古怪少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任何人都可以差遣甚至凌-辱的贱民而已,以至于自己对他的严苛要求给他带来了这样的灾难!
他是他弗恩的专属搭档,是他一个人的机械师,假如说自己这个皇太子对彻苏的惩罚和严苛是理所应当,那么那些蠢货和人渣怎么配让他受伤!
弗恩眉峰紧皱,回忆起两天前听到那两个中尉对彻苏用水刑时自己那近乎狂怒的心情,一时之间,他英俊阳刚的脸上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澈苏被一直亮着的床头灯终于刺得懵懂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间的弗恩殿下这样一副明显愤怒得近乎狰狞的表情。……
澈苏呆呆地看着弗恩,晕乎乎地眨了眨眼睛——上次醒来时床边明明是那个温柔好心的侍女姐姐呢,现在居然做起噩梦来!
看着梦中的弗恩殿下,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又哪里逆了他的龙鳞啦,瞧那张可怕的脸。……唔,还在发烧啊,鼻子里的气呼出来都热热的。
“你怎么样?”……
咦,这个梦果然诡异,对面的人脸上忽然就从狰狞的磨牙状变成了柔风细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呢。
“要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弗恩皱着眉头,看着彻苏一脸别扭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脸红通通的,鼻子都皱了起来,该不是难受得厉害吧?
他伸出了手,意图去摸澈苏的额头试试温度,可是刚刚伸到彻他的眉边,就被澈苏非常不耐烦地举手隔开:“走开。……”
澈苏眯着眼睛看着梦里一脸惊愕的弗恩殿下,忽然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依旧晕乎乎的脑袋里有个小人儿在悄悄叫嚣:叫他滚蛋叫他滚蛋!白天欺负他折腾他还不够,梦里还要来骚扰他吗?
“讨厌。……”他再次举起无力的胳膊,烦恼地推开弗恩那一直僵直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死活地嘟囔着,“你很烦啊,跑到人家梦里来干嘛?……”
梦里?!慢慢收回那只僵硬尴尬的手,弗恩脸上一片阴晴不定。
“再不走,兰斯学长会拿热线枪打你哦。”
澈苏得意洋洋地看着弗恩一瞬间垮下去的英俊脸庞,脸上晕红,歪着头拿手斜斜地比划了一把枪的姿势,很解气地冲着弗恩瞄准一下:“……兰斯学长不打你,我爹也会打死你的。……砰!”
澈苏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浑身都有种高烧未退的酸痛感,看着面前神情异常古怪的弗恩,自己也开始有短暂的发呆。
是的,自己这么难受,可爹爹在哪里呢?以前生病的时候,老爹都会守在身边,一醒来就会看到他温和而明亮的眼睛啊。
他心里一阵孤单和难过,慢慢收回手,不再理睬梦里这阴魂不散的皇太子殿下,闭上了眼睛。
弗恩继续石化在床前,极其不甘地想要摇晃着床上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就算是在梦游,就算是个病号,可谁给他这样的胆子,敢于这样赤-裸-裸的藐视自己呢?!
他的手刚刚伸到澈苏肩膀边准备摇晃,却忽然停住了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温暖的灯光在台灯的流苏掩映下,照在闭着眼睛的彻澈苏脸上,异常的安静。
就在这一片静谧中,床上少年那紧闭的眼角,慢慢渗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下晶莹如玉的脸庞,落在了丝绸织就的枕边,洇开了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就算是面对着自己的致命热线枪,就算是被吊在监狱里遍体鳞伤,弗恩清晰无比地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彻苏的眼泪和软弱哀伤。
他怔怔地站在床边很久,一直听着澈苏的呼吸重新归于昏睡中的平稳,都没有动弹。
再次在卧房里的宽大沙发上半蜷身体睡下的弗恩殿下,今夜有些久违的奇怪失眠。辗转反侧了很久之后,终于睡着的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睡前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是什么呢?
对了,和床上那个骂自己讨厌、叫自己走开的少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