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方向, 再冲!……几十秒过去,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中,那辆本该在几秒钟就被解决的军车,依旧在暴风骤雨般的机甲袭击中颠簸, 甚至一步步更加靠近了苗圃的侧门!
“咦!”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声,三名机甲驾驶员中,终于有人发觉了令他震惊无比的信息, “这个人好像是算到了我们的配合时间差和袭击盲点!”
“没错,我也觉得是!”倒吸一口冷气, 另一名机甲驾驶员同样震惊。
假如说一次或许是巧合, 那么这种接二连三的趋避成功, 就绝对是太诡异了。就连他们自己,也做不到这么快就判断出这些!
额前的汗水慢慢滴下来,澈苏坐在颠簸的车厢内, 浑身的肌肉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他的眼睛, 却明亮得像是清晨最亮的那颗星辰。
如同暴雨中海面上一直屹立的小船, 在三架庞大而恐怖的陆战机甲夹攻下,他唯一能做的, 就只剩下靠着眼力和心算来判断那些一闪即逝的躲避生机。
可是,一切还没有到绝境。偶然的目光微错, 他可以确定,并没人往那扇隐藏在爬山虎绿叶的小门处聚集。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意图。
澈苏的心在呯呯地跳,他要接近那扇门, 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闯过那道门!
暴风骤雨般的机械手臂狂砸,数米长的合金刀的风声凛凛,都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在他高度击中的视野里,变得似乎比往日慢了一些。似乎是被一点点逼迫到了苗圃边缘,可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扇门在一点点靠近。
忽然惊呼出声,远远站在一边的谢薇安,猛地想到了一件事:不对,不对!
那边,不正是小时候自己常常偷跑出去玩的木门?!年久不用,可是肯定没有彻底封闭!
“他要跑,那边有门!”她纵声高呼。
就是现在!
就在谢薇安发出惊呼的同时,澈苏终于移动到了自己想要的距离。猛然掉转了一个精确的角度,他猛踩油门,已经有点破损的军车发车沉闷的马达轰鸣,就要向着那扇隐约的木门撞去!……
被女儿的声音惊到,一直藏在苗圃边的丁香树下的林夫人忍不住微微站起身,向外看去。
而这一刻,发觉了澈苏加速的三架机甲,几乎同时调整了身形,向着那边急冲。其中最前方的那一架,更是赫然操起雪亮的合金刀,高高扬起,漫天华光映着炽烈的阳光!
“啊!”谢薇安面色激变,狂叫出声。
一边的原碧海也是猛得变了脸色,心头剧震——从他们这边看过去,那架机甲扬起的刀锋即将划下的方向,林夫人正僵硬着身体,刚刚暴露在花丛中……
那是视觉死角!
高高在上,坐在机甲胸腔中距离地面有数米高,驾驶员一开始既然没有发现隐藏在灌木丛中的林夫人,就算这一刻骤然看见,恐怕也来不及依靠手动操控,及时收刀!血肉之躯,遇见这样雷霆一击,足以瞬间丧命!
澈苏驾驶的军车,还在嘶鸣,沉着地向倒后镜看去,澈苏的眸子里是燃烧得无比炽烈的战意;而机甲高举的刀刃,在空中荡出漫天华彩,丝毫没有看见正下方那个弱小的女性身影。
谢薇安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极度的惊惧下,已经完全无法反应。
似乎过了短短一秒,又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谢薇安每每事后想起那一天,明明知道那一刻所发生的事情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瞬,可却清晰记得起那所有的细节。
冰冷巨刃就要划下,可是那辆正在拼命急冲、眼看就要撞开那道脆弱木门的军车,忽然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刹车声,猛然向着林夫人所在的左边转向!
几乎是向着那道刀锋主动迎上去,澈苏驾驶的那辆车,没有继续自己的逃亡,而是主动把自己的车身,送到了那架机甲的急袭刀锋下……
火花四溅金属发出撕裂的悲鸣,锋利无比的巨大合金刀带着风声,划向了军车的前盖。
犹如大刀劈开熟透的西瓜,纵然是军用顶级配置的豪车,也在这强悍机甲的雷霆一刀下,瞬间分为两半,整个前盖凄惨无比地断裂开来。
巨大得近乎刺耳的一声切割声,那道合金刃牢牢地卡在了乱七八糟的车体中!
呆呆地停在那里,机甲驾驶员在几米高的巨大机甲中,浑身冷汗,后怕无比。
下面的那个女人是谁?……假如不是那个目标车辆忽然失控撞过来,这一刀足以让下面的那个女人横尸当场!
僵硬地立在原地,林夫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半截残破车厢。
透明的车窗上有道道裂缝,隔着高强度玻璃,她清晰看见里面的那个满头汗水的少年,静静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没有懊恼,没有后悔,只有一丝淡淡的欣慰。
……他最后的举动,不是车辆失控,不是慌乱胡闯。
他是为了救她,才用自己的车撞向了那架冰冷的死神机器……身体依然因为惊吓而僵硬不能动,可是林夫人的心里,却亮如明镜,震动莫名。
急促的脚步声狂冲过来,有一大堆训练有素的军情四处特工跑近,沉默地撬开变形的车门,当看到里面没有严重受伤的澈苏时,纷纷长舒了一口气。
四五把热线枪依然没有放松任何警惕,在远处瞄准,瞬间完成了交叉封锁。几个人拉开车门,从里面拉出了那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长长的头发垂在了额前,晶莹的汗水混着一丝丝狼狈的血迹,他沉默的容颜看上去,犹如脆弱而漠然的雕像。
慢慢吸了口气,林夫人强迫自己用最短的时间镇定,看向那些军人:“你们是什么人?!”
她美丽的容颜如同冰雪,那是澈苏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和温良高雅不一样的表情。
人群背后缓缓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狭长的凤眼,苍白的面色。
纤长的手指交叉在胸前,他空着手,礼貌地对着林夫人点点头:“林夫人您好。我是军情四处主管原碧海,奉命前来追捕一级要犯。”
顿了顿,他微笑:“实际上,我奉的也就是您丈夫,谢詹将军的命令。”
惊愕地看着他,林夫人一时没有说话。赶到一边的谢薇安望着母亲的眼睛,心绪异常复杂地点点头。
林夫人的身体,微微一颤。
“夫人……”身后,澈苏柔和的声音响起来。
慢慢回头,林夫人看着他。
冷冷看着澈苏,原碧海伸手挡住想去过去的林夫人。淡淡扫视了一眼澈苏,他没有发现这少年身上有肌肉紧绷的迹象。
这一次,终于不再逃了吗?
“跟我们走吧。”他平静道。
任凭那些如狼似虎的陌生军人钳制住他的身体,澈苏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一名特工沉默而警惕地掏出手铐,向他背在身后的手腕套去。
“等一等!”忽然喝了一声,林夫人转身,冷冷护在了澈苏面前。“原主管,我记得您的脸,也知道您的身份不是假冒。可您这样擅闯民宅,强行带人,还是请出示逮捕令吧。”
“抱歉夫人,我们没有逮捕令。”原碧海笑了笑,“事急从权,这人是一级要犯,从得知消息到决定行动方案,只用了三分钟,哪里来得及申请逮捕令呢?”
“是吗?那么我会坐在这里等,一直等到你申请到合法的逮捕令送来。”林夫人淡淡道,“在此之前,就算是我丈夫亲自打电话来,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带走他。”
眼中微微闪过亮光,原碧海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
他礼貌地开口:“夫人,军方做事,还请不要过多为难。我们只是想带走案犯。”
“你错了,这里没有案犯。”林夫人昂起修长的脖颈道,“就算是你拿来了逮捕令,我也会给他请联邦最好的律师。”
她直视着原碧海,温柔神情隐去,露出了某种被军人世家熏陶出的隐约傲然:“在法官没有判他的罪之前,他最多只是一个嫌犯,而不是罪犯。”
微微皱起眉头,原碧海沉吟着。
半晌,他终于微微向着身后颔首,几名联邦精英特工逼上前,尴尬地挡住了林夫人,这可是军方最高将领的夫人,旁边是他身为舰长的女儿!
可是尴尬归尴尬,他们的动作却足够坚决而强硬。虽然不敢真的动手,可是简单的阻挡已经足够用。
“你们!”惊怒无比地大喝一声,林夫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颤,“你们居然敢没有逮捕令就强行抓人!就算是战时,就算是军方办事,你们真当联邦的法律是一团废纸吗?!”
“那么,要不要接通您丈夫谢詹将军的电话?”原碧海摇摇头,准备开始拨打电话。
可他们的身后,却在这时响起了澈苏那淡淡的声音,轻柔悦耳。
“不用了,夫人。”他站在林夫人背后,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苦涩的弧度弯起来。
“我对您说过,我没有伤过人,没有害过人的。他们即使出示什么联邦的逮捕令,那也对我无效。”他轻声道,清澈的黑眼睛里幽深平静,诚恳地看着林夫人。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原碧海,没有因为对方身上凌厉而暗沉的气息有半点退缩。
淡淡地露出一点讥讽来,他微笑:“你们联邦的法律,没有立场判我的罪。”
居然赞许地点点头,原碧海缓缓道:“没有错。”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罪犯。”澈苏傲然地看着他们,眼光掠过一众军人,也掠过怔然而立的谢薇安,“我不过是个战俘而已。”
……看着那副熟悉的冰凉手铐再一次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被几名特工簇拥着,向着破损严重的门口走去。
“你是、帝国人?”身后,林夫人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
身子似乎有点僵硬,澈苏缓缓回头,无声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她。
“是的,很抱歉一直瞒着您。”他清亮的眼神没有因此而骄傲,也没有因此而怨恨,“我从来都是一个帝国人。”
惊愕无比地看着他,林夫人又看向了原碧海,发出的声音不再柔和,却带着执着的喑哑:“……就算他是一个帝国人,我也需要知道你们要将他带去哪里。我会去探望他。”
“这是一级军事机密。”原碧海淡淡摇头,略带同情地看着她,“实际上,从这一刻开始,您最好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错,这个帝国俘虏是一个本不应该被世人知晓的存在。
从一开始,就应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处绝密的所在,不见天日,抹杀痕迹。而不是像南卓上校那样,给他一点点曝光的机会和可能。
万幸的是,一番辗转后,一切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上。他淡淡地想。
亲自坐在了押送澈苏的军车上,原碧海所在的这一辆专用防弹车,行驶在沉默的车队正中。
虽然顺利地抓到了困扰大家整整一个多月的目标,可是联邦军方这一众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惊喜的心情。
没有避开澈苏,原碧海坐在他身边,拨响了一个电话。
“谢将军,目标顺利抓获。现在正在带往军情四处。”
电话那头,传来平静如波的声音:“辛苦你们了,那么就请按照原先的方案,尽快开始拷问。”
“明白。”淡淡看着身边的帝国少年,原碧海刻意用他听得见的声音继续通话,施加压力:“不过将军,我必须收回原先的推测。预计的拷问时间可能会长过原先的预计。”
“为什么?”联邦最有实权的军方将领似乎有点不满。
“我原先以为只需要问出来一个地名或者名单类的东西。可是您刚刚才对我交代了细节。”原碧海淡淡道,口气冰冷无情,“假如需要问出来一份星际航行地图,而且是一个数据都不能有差错,就无法使用自白剂之类的东西。”
“……”沉默一下,谢詹将军道,“总之你记住,早一天问出来他的话,前线的联邦军人就会少死很多人。”
咔哒一声,通话被挂断了。
放下电话,原碧海盯着身边沉默如木雕泥塑的澈苏,陷入了一丝奇怪的出神。
伸出手去,他亲自揭开了套在澈苏头上那厚重的黑色头罩,看着澈苏那异常年轻的脸,略带嘲讽:“早知现在,何必费尽心力,浪费大家的时间和力气?”
幽黑的眸子如同一丸黑水银,澈苏静静地迎视着这浑身充满冷厉压迫的男人:“明知道可能会失败的事,有时候,也一样尽力要做的,不是吗?”
凝视着这少年执着而清澈的眸光,原碧海几乎想在心里击节赞叹。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南卓上校的那一套,我一开始就很不赞同,因为我觉得肯定无效。”
没有回应,澈苏漠然看着他。
“虽然我觉得我接下来的话也一定无效,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想重复一下。”原碧海饶有兴致地道,“我向你保证,没人能在我们军情四处手下扛得住不说话。既然迟早都是说,何不聪明一点,少吃一点苦头呢?”
这种平庸至极的威吓其实很难奏效,可总得来一句常见的开场白。不是吗?
静静坐在他的旁边,这个帝国少年终于抬眼看他。
幽黑得犹如深潭般的那双眸子,就算在昏暗的车厢里也依旧显得明亮逼人。
“我不会说的。”他轻轻道,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足尖。
忍不住笑了笑,原碧海半是嘲弄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所有即将接受拷打和逼供的人,几乎都需要这样的自我催眠。”他叹息着摇摇头,“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了。”
定定地看着他,澈苏再一次重复:“我不会说的……你们死心吧。”
无奈地摇摇头,原碧海亲手给他带回了黑色头套。
需要多久呢?这个异常聪明的帝国俘虏看上去也不过是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智慧而已,或许还拥有一些超越常人的勇气。可是他显然不够强悍到极点,也不够有惊人的忍耐力。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向察人入微的原碧海心头总有点不确定。到底需要花多长时间,需要动用多少手段才能撬开他的嘴呢?
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困倦终于有了放松的理由。
闭上眼睛小憩的时候,他在心中模糊地想着:三天,还是五天呢?最好不要超过十天……不然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真的弄到支离破碎、体无完肤,也实在是有点令人不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