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在年少的时光里，总是显得那么遥远的话题吧？

就算常常会想到，会想象战场上惨烈的拼杀，会想象生离死别的苦痛，甚至会觉得复仇者会是很邪魅帅气的代名词。

至少对于周墨桐而言，是这样的。

姥姥身体还很硬朗，经常爬山锻炼，精神得很。奶奶虽然多病，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度过。爷爷更不用说，一直都是高高大大、精精神神的形象。而太奶，则是家里的老佛爷，身体干瘦，皮包骨，但是脑子清楚，家里那么多亲戚，周墨桐也只能混个眼熟，叫不出太多，可太奶则记得清清楚楚。

家里的老人都健健康康，不得不说，是一种福分。甚至想象不到，会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对生死的感慨，源于凌若萱突然的一条心情——

“我对不起你，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可以吗…你别死！”

他的心，紧跟着便被牵动住，他知道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更庆幸自己能通过空间，这条无形的纽带，了解到她此刻的悲伤。

他拉开扣扣的下拉界面，找她问个究竟之前，她那熟悉的头像，已经跳动了起来。是有新消息的意思：

“猫死了。”

“啊？”他不敢相信，上次还感觉好好的，是因为若萱发现的，它看不见东西这个问题引起的吗？他不是兽医，了解不到那么多，只能尽力让她觉得安心。

如果是真的，他也算是罪人了吧？

“死了。”她再次说。

“是生病吗？”

“不知道。”

“别伤心啊。”这是废话，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不然再抱一只吧……”

“不，我很伤心，我喜欢它。”

周墨桐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句话的残忍：小时候买来养的鸡仔死了，大人们总会说，再给你买一只吧。说得好像那并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件东西、一个玩具。

“确实抱得太早了。”

“是啊。”她说，“我造孽啊。”

“唉，这不怪你。”

“怪我…就我非要早抱。”

“或许是生病死的，真的不怪你。”

“就是因为抱早了才生病的。”她固执地埋怨着自己。

“不是你的错，不要把这些都怪罪在自己头上。”

“是，我是罪人。”

“那只小猫会原谅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那么爱它。”

“不会。”

“都怪我，其实我并不很会养猫。”他承认。

“我对不起它。”

“真的……你这么自责……我特别难受，这个错误就怪在我头上吧，不太懂养猫，就瞎指挥你。”

“不是，我妈给它洗澡了。”

“但也不怪你，只是个意外。”他努力为她洗脱自责感。

“闹心。”

“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我舍不得。”

“打算怎么样，埋了吗？”

“嗯…已经埋了…”

“别想太多，怎样都没用了，关键是你要好好的。”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她回复，他甚至感觉得到，她自责地，空洞着眼神。

“要坚强，每个人都会经历死亡的。”

“那应该是我死，而不是它。”

“人生里本来就会有很多人与事离去，可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是吗？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还有很多人会爱你。”后半句，是隔了两分钟才发过去的。

“不…我没用。”

“不要总是责怪自己了，你已经很努力地照料它了，这些我都有看到，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周墨桐说，一边痛恨着自己的笨嘴拙舌。

作为一个喜欢用冷调文字，讽刺着那个虚伪的大人世界的少年，想要说些积极阳光的话安慰别人，可算不上什么容易的事。

“但它还是死了。”

“可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都说是我的错。”

“谁说的？我找他去啊。”一副帮她出头的样子。

“我爸。”

“这……”周墨桐一阵无语。

“调整好心态，看你这样，我也挺难受的。不要自己扛着，要不然你骂骂我，会好多了的。”

“不。”

“自己扛着不好，凌若萱，我觉得，你就是太善良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这样自责的。”

“不，我不善良。”她说，“算了，也许，过两天就好了吧。”

“那，好好休息。”

让时间治愈一切吧。

周墨桐如是轻轻说着，在她看不见的屏幕这头，对她，亦是对自己，可是心中仍难免遗憾。

也许是为了那只小猫，那是他难得的，拼命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和凌若萱建立起的交集。

也许是因为突然提到了死亡，这种沉重的话题，周墨桐不止一次梦见过，妈妈不在了的日子，每次都是哭着醒来。被父母问到为什么睡着的时候在抽泣，就装傻说：是吗？不知道啊，没梦到什么。

也或许，是因为最后她的话，让时间治愈一切，这种话，和“生病了多喝点热水”一样没用。

他帮不到她。

有些事情，一个人永远帮不到另一个人。他曾经笃定地相信此。因为总有些事情需要那个人自己面对、自己调整，外人的话，永远只是调剂品。

那些需要自己独面的东西，叫做成长。

可是这不意味着，那个想帮到她的人，不会因此感到无力和失落。

比如此刻的周墨桐。

几天之后，周墨桐在若萱的空间里，看到了她写的日志。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这感觉，好绝望。

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前天，它还好好的，我回来，冲我喵喵叫…昨天，就再没听见它的叫声。

它，静静的躺在窝里，一动不动，眼睛半睁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

三十五天大的它，就这样死在了我家，都是我，在它还没满月的时候，硬要把它抱回来，是我对不起它。不管我怎样哭喊，忏悔，它都活不过来了…

我和妈妈，把它埋到公园里的两棵丁香树的中间，希望它的灵魂，可以化身为花精灵，散发出更迷人的幽香…

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保留着关于它的回忆。 它调皮的，从床上，跳到地上，结果脸先落地。它顺着我的裤子，爬到我的身上，用它那长着倒刺的小舌头舔我的脸。它静静的趴在我身上睡觉…

一切都那么美好…

可是，它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了它，心就空了一块…总是感觉听见了喵喵的叫声，可是又看不见它…好想抱抱她，让她，在我的怀里安心的熟睡，咕噜咕噜的打着，小呼噜。紧紧跟在我后面，粘着我…多美好啊…可是，回不来了。

好像突然长大了，懂得要珍惜生命…接受死亡。

我会，很坚强！

——凌若萱，空间日志，201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