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这个季节,这种天气,
微风轻抚脸颊,吹乱头发,
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喜欢树刚刚发芽的那种嫩绿色,
喜欢桃花的水粉色。
有朋友的关心,家人的爱,
每天都很充实快乐,
想这样没有烦恼,
一直到世界末日
——2010,凌若萱
【2013,地震带】
12年的年底,大家纷纷以玩笑释然了世界末日的预言,彼此发送着上学路上小心陨石的短讯,乐此不疲。
周墨桐却在心墓前祭奠,一个世界永远消失不见。
以被灭之世的遗民的身份活下去吧,不过你诉说的时代,除你之外,无人怀念。
他似乎听见这声音遥远地传至耳畔。
胸中有太多话,不知道应当同谁说起,更不敢与心念的凌若萱说起,怕她知道自己依然喜欢便有意疏远,只能想方设法,把它们凝作头脑中的物像,晦涩地流于纸上。
期待有一天自己能真的扬名立万,方才有人会在他写下的文字之间,细细挖掘这其中幽怨。
只是大抵未能如愿。
大抵也只是开始以记录为名,逃避生活。告诉自己,其实直面眼前的生活,也只有一片无波的死水。
而和那个名为夏雯琪,在他心中不过是凌若萱的影子的女孩,似乎只是一场狂欢,以狂欢为名的逃避。
改得掉的叫缺点,改不掉的叫弱点。
逃得开的叫命运,逃不开的叫宿命。
初春的风微躁低鸣,大家簇拥着排队,游乐场里总有着各种各样的尖叫在空中盘旋,地面上是仰望的人潮和长长的排队。
“海边的游乐场,真的很不一样诶。”夏雯琪轻跺着软靴,原地跺着步,这个和凌若萱极为相似的小动作让周墨桐禁不住又是晃神。
“是吧。”他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自己盯人太久确实不礼貌,于是抱着胳膊,抬起头,假装在看空中咔哒哒掠过的云霄飞车。避免尴尬的方法,对他来说从来不会是太生疏的生活技能。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怕了?”女孩歪着头,看向他,眯起眼睛的一瞬又让他忍不住想起她。
只除了那张终究还是不够相似的脸颊。
“还好吧。”周墨桐依旧寡言道,脑海里回忆的漩涡打着转。
竟觉得遗憾。
因为眼前这人毕竟不是凌若萱,就算是再相似的神情,都会感觉缺了一股味道,那是一种属于记忆深处的心悸气息,那样带着夏季,草香味道的潮气。
如果身边的是凌若萱,如果她真的,还在这里……
手机的提醒发出刺耳的声音,是普通的新闻而已,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动下拉,那些和自己无关的发生,就算是大事,也只要浏览一下就可以关掉的,反正无论他关不关心也于事无补。
今晨8时02分,四川省雅安市芦山县发生7.0级地震,已造成……
地震。
四川。
凌若萱。
凌若萱就是在四川读大学的。7.0级地震,根本已经是很严重的地震了——就算很轻微的地震,也不见得不会造成死伤啊……
该死。
明明已经是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为什么八点的事情,十点钟才报道啊!他在心里咒骂着能想到的一切,拨去那个早就熟稔于心的号码,往拥挤的人群外奔去。
喂?怎么了?你去哪啊?
家里有点急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玩。不用管我!
身影被逆向人潮吞没前最后的喊声。他看见夏雯琪脸上的讶异在视线中滑落,可他没时间和心情跟任何人解释。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忙音后的自动语音,毫不知情地宣判说。
再次拨过去她的号码。发汗的指尖在触屏的软键上留下片片涟漪。
无人接听。
手掌把手机捏紧。凌若萱,凌若萱,喂,臭……臭傻子(似乎因为觉得自己不配、也不敢用这个称呼,就连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呼唤,终究还是犹豫了一刻),你倒是接电话啊。
他努力锁住眼泪。
锁屏骤然亮起,是凌若萱的回电。
“喂——”听见她这声略带慵懒的长音,眼睛终于挡住了全部泪水。
“喂。”他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电话那头传来不明意义的,长长的一声“啊……”
“你那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知道是问这个。”
“嗯……我听说又地震了。”他说,假装很随便的样子。
“嗯,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成都都没事。”她说着,很随意,很可爱的口气。
“我看离你们那,不算太远啊。”
“啊,一百多公里。”挑高了声调“没事,就晃。”
“没事就行。”
“嗯。”
“嗯。”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嗯,嘿嘿,有傻逼跳楼,好几十个。”
“啊,你跳楼了么?”周墨桐笑着开玩笑。
她带笑的嗓音,模仿着刚刚的语气,惟妙惟肖:“我为什么要跳楼?我就说:诶?怎么在晃呢?诶?怎么还晃呢?诶?怎么不停呢?然后,我就赶紧找个地儿钻进去了。”她又笑笑,轻快的声音悦耳得不行。
“钻床底下啊?”他问。
“嗯?啊。桌底。”
“你能钻进去吗?”他继续,假装轻松地和她开玩笑。
长长的吹气声的“嘁——”
“就那么点儿空儿。”
又是一声长长的“嘁——”,似乎感觉得到,空气通过她唇齿之间,轻微的颤动。
“你干啥呢?”
咬字用力的回答:“睡觉,上午着急搞活动。”
“太淡定了,地震了还睡觉。”
“这,活动啊,这没有地震啊,啊,我没感觉到地震,反正。就,刚才,这一下。就早晨震一下,然后就没什么了。”
“嗯,没事就行。”
“没事儿。”
“拜拜。”
“嗯,拜拜。”
他在这边继续听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的细碎的声音,等到她挂掉电话。
胸中的一腔沉重,终于随着松气声倾吐出去。周墨桐坐到游乐园的长椅上,看着早已排队上去的社团同学,不安份地坐在车厢里,被滑索一点点带到高处,再和尖叫声一起,俯冲而下。
不远处的冰激凌店外,有一对情侣互相搂抱着,分享着手中彩色的甜蜜。
那味道很相似。
和他听见电话里凌若萱胡诌的口气时的感觉相差无几。
原来这就是甜蜜。
离开一个人后总是会尤为渴望忙碌、充实、有人陪,或许,那些都只是人们自私的替代品。
自己也似乎终于如在梦中震醒。关于夏雯琪,关于那道影子,那道自己在凌若萱消失后的世界里拼命抓紧的熟悉的影子。
哪怕世界上再相似的两个人,终究不会成为对方。
而他喜欢的,只有凌若萱而已。夏雯琪究竟喜欢什么歌曲?爱吃什么东西?平时有什么习惯?他通通不知,记住的也许只有和若萱重合的部分吧。
她是影子,影子就算有万千种变化,也只会令人想起被投影的那人。
他预订的偶像新专辑,其实只是期待若萱能问自己借去听。他在冬季喜欢捧着的麦香味道杯装奶茶,不过是曾在运动会上看到她似乎特别钟情这一种。每次路过星巴克都会忍不住进去要一杯香草星冰乐。
而这次,本来是要和关系很好的夏雯琪一起做云霄飞车,好像社团活动不过是两个人的狂欢,却因为这次地震。
他不后悔,因为现在的他突然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包括忍不住靠近这个名叫夏雯琪的女孩,都是因为孤独,因为在一个陌生地点,怀念一个旧人而产生的强烈孤独。
他曾经看过一个新闻,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妻子整容成初恋女孩的模样,他看到时曾经对好友暮焱说,就算永远得不到凌若萱,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用一个人代替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更是最肮脏的自私。
“你们这帮熊孩子……地震了想到我了。平时怎么看不见你们信息呢!!!终于让老娘有点存在感啦!哈哈哈……爱你们么么!”他看见她更新了状态,只是笑笑。因为,不是所有想起,都能化为联系的勇气。
他的一切迷途皆是因她而起,凌若萱。他可以终日冷眼旁观,不关心大事新闻,不关心校园八卦、社团纷争……
可是凌若萱,永远位在他心房的地震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