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摩挲着毕业的照片，似乎还听得到那天的风声里，卷入的大家的欢声笑语。在黑压压的人群，几乎随机的站位，突然发现在自己前面拍毕业照的，就是高中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子，还有惊鸿一瞥地俯瞰见让自己脸红心跳的曲线。

那个夏天阳光的热度，从照片光滑的表面一点点渗入指尖。一切鲜活地停留在按下快门的一刻，好像有一个世界被薄薄的压膜困在里面，呼之欲出。

身后熟悉的教学楼投下深邃的影，楼上一扇扇窗口，困着早已失落的梦。

那一刻，时间会铭记，我们永远都是最优秀的一中人。

而你，永远是我的忆中人。

——周墨桐，2015年。

……

其实周墨桐一直都在期待一场告别。

从高一，到高三毕业的今天，也许他早就知道，能和她在一起什么的，究根结底终是他的幻想，可是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在一起的他们会是怎样的模样。

不爱笑，习惯性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总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话题废，不是那种能聊起来没完的类型；也不够阳光，不是运动型的男生。

所以打心底，他只希望有一场足够唯美，足够壮烈的离别——壮烈到可以一辈子用以怀念的程度。

他在高考之后就和她说了，想在开学之前找她吃饭的事情，凌若萱也非常敞亮地说自己要请客，说，“吃什么你挑。”

“这怎么好意思啊。”

“你能好意思，哈哈。”

后来又特意问了他报考书的事情，他说自己的给了一个学妹，不过倒是还有几本其他的报考资料，她笑着嗔他“重什么轻什么的孩子”，说等吃饭的时候让他把那些报考材料带过去。

这样的话让他安心了不少。

而那次吃饭，就是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的告别。

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临行前的一周她有各种升学宴要去，之后又要去旅游，周墨桐好不容易约到她有空的一天，还家里临时有事。

好像一切都在阻止他的愿望。

他没有恼火，没有痛哭，反倒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最适合他的便是逃避。

姓名：凌若萱。

成绩：588

高考录取结果：

院校名称：四川大学

专业名称：生物学基地班

周墨桐在她闺蜜苏玉的空间看到了这些，生物学，总之也算是实现了她一直以来奋斗的梦想了吧，做一个整天呆在实验室里研究生物学的女博士。

临走前，他才终于敢轻松地问起她考去了哪里，明知故问，祝福之后，半开玩笑半惋惜地说：咱俩大学没在一个地方，省得让你欺负我了。

而凌若萱也笑着说：“我才懒得欺负你。”

本子上两人分数的折线，红的下抑，黑的拼命向上跃起，达到最顶端，仅剩一点点就可以触摸的位置。

而后凝成永恒的遗憾。

……

后来，金暮焱考去了鞍山科技大学，工科的将来也蛮好就业，认识了一大堆一起打游戏的哥们。

徒弟阿田考了大连海事大学，可惜并不是出海的专业，所以再后来，他只好又为了前途备考研究生。

馨馨考去内蒙，林佳音考去南京，都各自交了新的男朋友。周墨桐想起曾经小人说，希望她俩将来考去一块儿，希望林佳音在大学能继续照顾张亦馨，结果命运果然还是更喜欢把友谊拆散。

鑫哥也是如愿以偿，大学和鑫嫂考去同一座城市，继续校园里流传的他们传奇般的爱情长跑。

于是最熟悉的朋友，难免分离。

在遥远的大学寝室，他只能为每个在这次高考中离散的朋友写了日志，写下记忆里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唯独没有给凌若萱的，因为他害怕遗漏哪怕一丁点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所以不知如何提笔。

分离之初，便渐渐害怕，因为他清楚终将失去。

就像曾经和艾瞳姐分离，一个一中，一个二中，尚是在一个城市，时间就将一切改的面目全非，后来她已经是面目全非，陌生到让他再也认不出来，最终说了“再也不见”。

所以也许将来，面对那些早已被时间改变得面目全非的朋友，他只有礼貌相待，套近乎般地叙旧，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而不能奢求他还是曾经的朋友。

后来，某天的一堂思修，周墨桐无聊地在下面玩着手机，忽然有谁加他好友。个人资料上同是枫原人，年纪也差不多，也许是他的同学。

其实他早知道这个人是谁，“大黄狗”曾经问过他，他说假期和艾瞳姐见过面，她说对以前的事情很后悔，那段时间也是她很艰难的时刻，后来也为了这些吃了不少的苦，还留了一年级，直到高考之后，才敢和他（这个前男友）联系。大黄狗问：“要不要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吃个饭，你们也见一面。”

“不了，我又不认识张艾瞳。”他想起那句不再见，倔强地说出那句话的自己，仿佛在这一刻回光返照。

“那……她问你扣扣号。”

他犹豫了，只说：随便你吧。

就像他此刻的犹豫，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讲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课题，睡意朦胧的教室没有人知道他如草纠结的心绪。

最后他还是通过了好友的申请。

“你是？”客气而寻常的问话。

“小胖，你猜呢？”

“不知道。”他说。

那边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他盯着屏幕半天，看着屏幕隔了一会变暗，然后又触屏把屏幕激亮，很久很久，终于跳出一条长长的消息：

“小胖，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有跟你联系，其实我一直都在默默的关注你，你考上了大外，我替你开心，你一直坚持写作我也佩服你的毅力，但是我也不敢在打扰你，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只为姐当初一句糊涂话竟让我们变得这么生分，对不起，也许你可能早就忘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不会忘，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日子，现在都过去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我知道你会原谅姐的对吗？”

“这不是当然的嘛。”他想了想，终于敲出了回复，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在笑，还是在哭。

其实一切，都未曾远去。

曾经说着自己失去了的一切，终究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悄然回归。

……

嗯……怎么？说说再后来？

就说说那个周墨桐吧，其实他真的喜欢过凌若萱，也曾以为自己喜欢过夏雯琪，最后却和一个跟她们都无关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相识，熟悉，恋爱，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奋不顾身。

只是有一天，哥们跟他说，其实他现在的女朋友，比那个凌若萱漂亮多了。周墨桐突然就愣住了，回去翻看了往昔的照片好久，才发现原来他确实是对的，却莫名涌上一股深深的怅然若失。

原来，曾经自顾自倔强地说着“将来要找到更好的”，没想到那些不过故意想要说给她听的话，想看见她听到这些话时，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情绪，会不会对那些过往产生哪怕一丁点的遗憾吧？

而在埋藏在心湖底下，几千、几万米的潜意识里，好像从来没有谁能替代她的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突然袭来的孤独，都会让他想起那个凌若萱来呢？

也许真的是因为那年世界太小，他们离不开那座紧闭大门的校园。后来，他们不过是答了几张卷子，填了几行志愿，就一下子被轰隆的列车带走，好像蒲公英的绒球，被一阵大风吹散进满眼陌生的广袤世界里。

会对这个广阔的世界感到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漂泊的孤独无依。

所以才会格外地怀念那里，怀念那个枫原，怀念那个枫原一中，怀念那个被浅绿色和冷白色环绕的、小小的世界，怀念曾经被铁栏围困着，又被保护着的生活。

所以再怎样缅怀地故地重游，再怎样深情地叙旧聊天，再怎样仔细端详那一张张变得陌生的脸，终也不是心中所怀念的存在。

凌若萱，还是夏雯琪，其实都没有任何分别。

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熟悉而迷人的味道，并不属于她们自己。只属于他心中延展开的，关于那段青涩爱恋的，绵长而无果的记忆。

而那个初恋里的女孩，早已随着时间换季，只鲜活在记忆中。就算不愿相信，也永远地消失在了他所在的时空里。

“再见，凌若萱。”

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笑脸，他轻轻说道。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