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最后一天上学。
也是最后一天坐在熟悉的高中教室,最后一天按照班主任全权安排的座位表入座,最后一天被学校用音乐铃声控制着,那被课表硬生生割裂的不自由的生活。
最后一天上学,其实真是个很伤感的说法。
所以大家都不这么说,好像有多伤感似的,明明他们是最叛逆最个性的九零后,被学校像是对待囚鸟般禁锢着,而离开高中步入大学,就是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这漫长的十二年读书生涯里,家长老师们许诺的自由。
大家都笑着说,今天过节,六一儿童节,他们永远是一群老小孩。
一个礼拜之前,晚课就被学校取消。周六下午的文综合周考也被学校取消了,周墨桐最不喜欢这考试,身为优秀的历史课代表总得时刻认真对待历史的题目,但他又急着做数学题,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这些烦人的题目做完。后来他没了那般执念,可还是会这样,草草答完试卷,只是多留意一下历史题罢了,离交卷还剩下一个多小时,就把写满的答题纸往桌角一摊,继续明目张胆地做数学练习册。
也许惯性使然,也许只是为了找一个叛逆的借口罢了。
老师笑着说是因为之前学校买的试卷大家都答完了,所以就不用再考了。周墨桐想起高三伊始,年级主任找他们这些男生去搬试卷,二三十个男生来来回回也搬了四五趟才把那让人不禁怀疑有没有超载的面包车卸空。考试卷一时间在杂物仓库堆积如山,当时心想这么多卷纸,不知猴年马月才做得完,没想到这就全部答完了,真不知道这残酷的高三到底让他们做了多少试卷,为那些其实没所谓的成绩捏了几把汗。
周墨桐在这最后一天反倒赶着时间,因为为筱玉准备了一个月的“历史复习易错点”就要整理完毕了,但凡是他觉得易错,有价值的题目,都记录在案。用一道道例题牵扯出教材里一个个容易被学生们忽略的盲点,从而支撑起一个复习补漏的总思路。
他知道,如果这本宝典交给历史老师“菜姐”,也就是肖老师,一定会大受赞扬的,不过这次他决定只给筱玉一个人,毕竟那是他的主子,虽然只是随口订立的关系,但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梦想,只希望在最后的高三为自己身边的朋友做点什么就好,
他耳朵塞着耳机,奋笔疾书,快速又不断告诉自己字要写的好些,毕竟是给女生准备的,字迹就算不清秀,也要工工整整。
这时从后背传来笔帽的触感,筱玉传来一张纸条。
“二彤,一份煜祥,可乐鸡翅。一份爱情麻辣拌,不要豆腐泡、红丸子、大白菜、焖子(这部分加了着重含义的下划线),少土豆,多宽粉,加细粉,多鱼丸。少一点醋,其他正常。”
还真是巨细靡遗。
看样子又是为午饭点餐了,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黑执事》里的那位全能管家,下课眼保健操的时候,就偷偷溜出教室打电话预订午饭。
其实从五月份开始,值周生好像就不再检查文科班这边的眼保健操情况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并没有人来检查,所以大家就不做,后来班主任阿姗非要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家也就打打游击战,老师来的时候认真做,不来的时候就在音乐声里呜嗷乱叫、满教室跑跳打闹。
一切进展就绪,下午应该能按时完成这份复习材料,不过作为一份惊喜,他决定还是先保密要比较好。
中午一路飞奔出去取了饭,然后一手拎一个塑料袋,回教室来。
一份是筱玉的,另一份归她的好闺蜜徐慈徽,被她称作“徽哥”或者“灰灰”,因为这两个人最近经常厮混在一起的缘故,周墨桐也没少帮她的闺蜜讲题。总之看起来是个脸皮儿薄,待人蛮客气的女孩子,还经常跟筱玉说让她将来找个外国老头儿,两个女生也不止一次用这个开玩笑。
带着中午饭还没进门,就听见筱玉那先声夺人的嗓音:“那他多累啊。”
“咋了?”周墨桐说。
“哎,挺快啊小伙,给力!”筱玉说。
旁边的徐慈徽不大好意思,一脸“麻烦了”的抱歉表情看着他。
“刚才她说想让你帮忙带东西,我没让。”
幸运的是,最后一天,刚好轮到值日,找鑫哥搭档倒垃圾,这样的时候,学校也疏于管理,虽然午自习已经开始,按理说应当门禁,但北门还大开着,周墨桐和鑫哥看见这情况,倒完垃圾立马把垃圾桶藏起来,然后一路小跑出了校园。
营业时间过去的“小吃一条街”已经没有了摊子,很难想象这里一个小时之前人山人海,簇拥的人群一副“选我、选我”的样子买饭吃。现在只有几个奶茶屋有人在,周墨桐去买了两份西瓜汁,说谎说是筱玉非要自己带的,然后他顺便也喝一个。
其实是想送她一杯,然后又巧合地喝一样的饮料,总觉得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
下午的时间,大家都已经无心学习,毕竟是大伙最后相聚的日子,活页同学录的纸篇开始到处流传。
无论平时熟悉还是不熟悉的同学,人人有份,循着传递同学录来的同学,找到了“发单儿”的源头,然后那同学和善地微笑一下,意思是“拜托你了”。
周墨桐在填写了无数份差不多的同学录间的空档,写着那份历史材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意外的情况。
剩下的时间,多半是闲聊和收拾成堆的复习材料,因为放学就要把它们搬回家去。
周墨桐不必为此担心,因为他早就把东西运回家里,老爸单位离学校很近,帮忙带几大包也很方便。
筱玉自然也需要收拾书本,不过她没有周墨桐那样考虑周到——也许只是因为他有个考虑过分周到的老爸——她没有足够的口袋,所以问了周墨桐要。
不过他怎么会有,为这去了十四班、十二班和八班,都没有要到,去英语办公室也没有闲余,何柳老师说:哎呀你要是早来就好了,中午我们办公室刚清理出去一堆放卷纸的口袋——复习得咋样了,有信心吗?
语锋一转,又是让人难堪的问题,只好回答:啊啊,还好吧,觉得也差不多了——
其实差多了也已经盖棺定论了吧。
最后穷途末路的他只好偷偷翻墙出去,去对面的小卖店搞了四五个口袋回来。
回学校的时候,听见已经打了下课铃,便绕道去八班找金暮焱,打算问他放学要不要一起回家什么的。刚好在那个偏门碰见凌若萱自己。
迎面相遇,只有他一愣,而后错肩而过。
他独自斗争了几秒,然后回头叫住她:“哎,没认出来我啊?”
“啊……”她被叫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这人是他,“嗯,太瘦了。”
“唉,就身子瘦了。”
“哈哈哈哈!”她发出很贱的假笑声,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真好像他们就是很寻常的,没有什么隔膜的朋友。
其实他们一直是。
只是周墨桐想得太多。
他回教室把弄来的袋子放到筱玉桌上,随手一放,好像毫不费力就弄到了,换来她眼神忽然发亮的惊喜一句:“哎……给力!”
只是放学前,没有亲手把那份复习材料交给她。
因为不知为何,她去办公室问题,响了放学铃之后好久,都没看见她回来。直到金暮焱出现在门口,周墨桐只好给她留了字条,说了有份复习材料给她,贴在那本复习宝典的本子封皮上。
大概已经放学二十多分钟了吧,可是大家都迟迟没有离开教室,好像谁都不舍得离开这个班级,离开大伙。他没来由地想起每次年终岁尾的那天,大家也是磨磨蹭蹭地不愿走,最后临别的时候还说一声:“明年见!”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份决绝的心境,便背起书包走了出去。
其实这样也好,因为他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说出那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