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学文学理？”

还记得，期末考试迫近的那段日子里，这样的话题，在同学之间，变得越来越寻常。他也曾经问过同桌李步文，黄毛小人“嗯？”了一声——似乎这是他的习惯，总是这样，无论如何，先表示自己在听，然后才想了想，回答他的问题：

“这，你看名儿就知道，李步文，不文，学理！”

但周墨桐还是第一次在扣扣上问起自己喜欢的女生这个问题。

某种程度上的明知故问，但他听说若萱的两个闺蜜，“狗崽崽”汪雯和紫璇都打算学文，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改变心意。心中萌生出隐隐的期待——可是却好像忘了，他不正是为了逃避，为了远离她，才决定去学文的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理。”她回答。

“那，你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他问她，又补上一句：“这是来十四班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圣诞节，想要什么都行。”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好像真的很好笑，好几个月的喜欢，竟然还不很了解对方的喜好。

这就是暗恋的味道，总是默默的，看着你的每一个动作，却不在你的生活里。

“怎么是最后一个呢？”

“期末要分文理啊。”

“你学文呗？”

“嗯，以后可别想我啊。”

“嘿嘿，怎么也是一年同学啊，能不想嘛。”她说，“我想要圣诞老人，哈哈。”

“圣诞老人？玩偶吗？”

“不是真的。”

“我试试吧，可惜我不当上帝好些年了。”他开了一句玩笑。

“呵呵，原来你是前任啊。”

“说点实际的礼物。”他说，“只要我能买的起。”

“那我也不好意思啊。”

“没事，同学的情谊不是无价的嘛。”他说，这个解释让他有些心虚。

“那我就要无价的吧。友谊长存呗。最好最实际的礼物。”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无奈，“要不然，圣诞节把我的书送你。”

他说的书，是一本自己写的散文集，记录着他初中生活的各种故事，毕业前他曾把这书送给每一个同学。

想送她这个，无非是想让她透过那些文字，了解他，让她看见他唯一的却不值钱的特长。

她回复了一连串流汗的表情。

“怎么了，不想要吗？”

“不要。”她说。

果然是这样。“好吧，不要礼物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吧。”

“好吧，哈。”

可是，从喜欢她开始，就已经欠下了她永远的人情了吧？

……

女生是会口是心非的，墨桐在网上听别人这么说，所以不要礼物，其实还是想要的吧。墨桐这么想着，还是决定到两个街区外的一家动漫周边店买些礼物。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礼品，最终决定买一只可爱的熊猫手机链送她，开店的阿姨说，来电话的时候，这个手机链会发亮，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样式很可爱，当时墨桐又有一个绰号叫“熊猫”、“国宝”，或许这个礼物能让她看到的时候，记起自己吧。

时光在这种期待中慢慢走过，墨桐仍然是不怎么听课，在课堂上发呆、睡觉、看小说，把MP4放进眼镜盒里看电影。刚好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最后一周，似乎地理位置也在怂恿着堕落的举动。

他在数学课上给最后一排看杂志的馨馨和林佳音放哨，有一回她俩不小心被老师抓到，没收了杂志，两个女生大声质问墨桐怎么没警报。他挠挠头说：“我调成振动的了。”

这样浑浑噩噩，结果有一次物理考试还是很快就答完了卷，居然在班里半数不及格的情况下达了七十多分，把周围张亦馨、林佳音还有小人三个没及格准理科生弄得郁闷不已。

只是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日期，看着圣诞节一天天接近，心中越来越焦虑，时光反而因此显得更慢了。

如果可能，他宁愿那时光走得更慢些，更长些，但时光永远只是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圣诞节在一个飘雪的日子突然到来了。

印象里，好像圣诞节就会下雪一样。或许是每个恰巧飘雪的圣诞都令人记忆深刻，而那些没有下雪的圣诞，在记忆里消失了印象，被下雪的记忆覆盖。人的记忆，总是这样，不知不觉，被自己篡改。

一大早就来到教室，纠结起来是要当面送给她，还是附一张写着“圣诞快乐”和自己名字的字条，和礼物一起放进她书桌里。

他还是觉得，等她来了，当面送比较好，而且，圣诞节本来就是这样一个送礼物会被当做很正常的节日。但是她迟迟没有来，一遍遍加深了他内心的纠结和犹豫，还有一种担心，担心她会病假不赖。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始早自习，扫过地的值日生也开始了最后一次拖地。教室里因为老师没来而有些乱，他的心因为她的出现有些乱。

还是不要现在送吧。人多眼杂，被很多人看见自己送她礼物的那一幕反而不太好。还是等一会大家都坐好的吧，反正只隔一个过道外加一个人的距离并不远，到时候递给她，应该可以显得又低调又大方吧。

不过当大家安静下来，各自回到座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那个可怕的存在——班主任。虽然丝毫不知道他的心思的班主任，只是坐在讲桌后，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偶尔抬起头扫过下面。但是这种班主任特有的威压，这样凝着空气，沉闷得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打算有所动作的周墨桐。他侧过头，目光越过若萱的同桌，看到她低着头的侧脸，睫毛低垂着，不时轻轻颤动，看上去正专注于一本不知是什么科目的练习册。

那么，还是等到第一节下课吧。

偏偏第一节是语文课，沉闷的味道累积成一呼一吸间的困意。语文老师对于课上睡觉的现象一直严惩不贷，比如趴桌睡着的小人儿就又一次被点名叫起来罚站。下课铃声一响，大部分人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沉就睡在了桌子上。也包括凌若萱。

好像空气里真的有个喜欢整蛊的小精灵，总是在妨碍他。

总有很多事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即使只在视线之外停留了一两分钟。比如周墨桐临出门时还沉闷着睡意的教室，在去过厕所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门和最前面的窗子开敞着通风，很多刚刚还睡着的同学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而凌若萱似乎也只是小憩了一下，这时已经坐了起来，旁边围着几个男生，都是小米的哥们，一个直接坐在了小米旁边的空座上。

这种情况，看来礼物也不好送出手。他只好回到座位，好像在找教材，却只是侧耳听着她在说什么。

她说昨天半夜收到一条短信，说“亲爱的，圣诞快乐。”但是那个手机号她根本不认识，打回去的结果，竟然是空号。

她的声音有一种强压着的发抖，让人听着有一种发冷的共鸣。小米拿着她的诺基亚手机，看着里面的那条短信，说不是自己发的。一个男生吓唬她说：“没准真的是鬼呢。你可以半夜再打，听说鬼的手机，只有半夜打过去才会通的。”还有一个男生跃跃欲试想给那个号码再打一个电话试试，被她尖叫着制止：“别用我的手机打，用你自己的！”

她看起来很怕鬼的样子，从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被刚才那个男生吓得有些心悸。发空的教室和微冷的空气刚好很应景。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小米和那几个男生的玩笑开够了，一起出去上厕所，他们走出教室的时候刚好打了预备铃，很多人都喜欢选在这个时间，理论上还没上课，但是已经应该回到座位，老师随时可能走进教室，这个时间去厕所，刚刚好，又不会占用下课宝贵的自由时间。

墨桐第一次跟她说了谎，“那个，那个短信，是我发的。”他努力让自己的笑有一种得意的欺骗。“那个号，马上就要作废了，所以，就跟你开了个玩笑。好玩不？”

得知了“真相”的女生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流转着似嗔似笑的味道。但这个玩笑明显让她轻松了下来，脸部的线条也因此柔和了不少。

“圣诞快乐。”他把礼物给她，那个挂饰很小，就没有用包装盒。

上一秒还那样瞪着他的女生，这一刻又全神看着那个熊猫造型钥匙链。

“哈哈，这个，是你吧？”咯咯笑着，单纯的笑意在脸上绽放开。

“啊，你怎么知道。”把我送给你，我倒是希望。

那次善意的谎言，那个本不属于他和她之间的玩笑，因此收获的小小的欣喜，都和那条最终也不知是谁发的短信一样，渐渐湮没在青春的大雾里。

……

圣诞节后，时间就像沼泽般，将他们朝期末分班的别离拉去，元旦会接连休息三天，但学校的宗旨是永远不会放过学生的空闲时间，所谓放学，只是“放你回家学”而已。因此休息日，仅仅是自主复习的同义词——

三天假期后，开始期末考试。

尽管如此，这一年最后那天上学的时候，大家仍然骚动着，充斥着一股好像明天就要毕业了的气氛。

学校大概也有经验，知道大家都无心向学，所以特意取消了晚课，四点半就早早放学，但是把晚课提前到下午的自习课上。不过，其实下午的课，大家也早就丢掉了学习的心思，只想赶快放学，老师则倾其全力，不管大家听与不听，都要把所有要讲的内容讲完，以推卸期末考试结果中自己的那部分责任。

墨桐不算走运，在被班主任留下布置考场的名单里，所以提前去二十班告诉金暮焱，放学不一起走了，让他自己先走。

但又是幸运的，因为若萱所在的那组要留下来扫除。

把桌椅摆成考试要求的样子，然后帮着扫了地，这些都做完，大家三三两两地背上书包，互相说着“明年见”，和班主任说了“老师再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去。

一直不敢接近若萱的生活的墨桐，这才注意到，原来若萱，有那么多朋友的若萱，放学时候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跟她最要好的“狗崽崽”汪雯、王紫璇，放学并不和她同路。林溪和几个哥们一起走，不知是不是一起去网吧或者打电玩。她的男朋友小米也不送她回家，据说小米家教很严，被父母管得紧紧的——

所以，她才会每天放学都早早收拾好书包，铃声一响就走出教室吧。因为就算停留，也没有人陪她一起走。

走出校门的时候，放学回家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墨桐顺着平时去公交车站的路走，那条路会穿过一个公园，路旁高大的树木总是给人很安静的印象。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凌若萱。

纠结的感觉顿时在心中翻搅起来。

他快走两步，追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一个人走啊？”

傻瓜都看得出来的蠢问题。

“嗯。”

“呃……”那种被强压下的心悸，死灰复燃，大脑空白，一切都变得慌乱起来了。“你学理对吧？”

“应该是吧……”

“那没多久了，我就快走了。”他说，强颜微笑。

似乎感觉到这个话题有些伤感，她也笑了笑，鼻息在寒风里翻滚着阵阵白气：“嘿嘿，是啊。”

他低着头，好像经过了几万年的挣扎，恍惚间迸出这样一句没头脑的话：“你是凌若萱，对吧？”即使她就在眼前，真真切切，好像，他也不敢确定，这不会是梦中的幻影，因为他也许从来不敢相信，自己会拿出这样子的勇气，这可是平时连做梦，或者仅仅是幻想而已，都会忍不住半途逃开的情景。

“是啊。”她听见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转过头看着他。男生仍然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听好了。”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她。

突如其来的勇气。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那些星光，穿透了那些漫长的黑暗光年的星光，就算早已消弭了母星的消息，此刻也仍旧安静地闪耀着，温柔地笼罩着这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