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十四班，此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这个一起走过了三个月时光的班级里，那些陌生的面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熟悉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小个爱闹、喜欢跟老芦呆在一块的小猴少帅，经常穿着宝石蓝厚外套因此被墨桐叫成“蓝莓”的雨濛，经常帮墨桐看小说、改稿子的“大熊”语佳，管电脑的网管王“铁锤”，极其自恋因此经常被小人儿损的“大姐”金玉鑫，有点彪的“光哥”，喜欢欺负墨桐的刘宇杰，超爱东方神起的疯丫头李思晗，比她更疯的苏玉，因为气胸而遗憾留级了的“朱公公”，还有看起来特别正经让人不禁想开玩笑的班长齐明津。

有一次班长去小卖店买了一瓶饮料回来，墨桐还开玩笑，用异样的口气逗他说：“哎呀班长，原来你也去‘那种地方’啊。”

每天的课程，也开始变得不再需要现看黑板右边，每天由学委写上的课程表，就了然于胸。也不再像开学初那样，每天晚上都按照第二天的课程整理书包，开始为了图省事，把所有科目的书本和练习册都塞进书包。早晨会到学校恶补练习册，有时会被物理老师的提问弄得哑口无言。

还有熟悉的前后左右。比如张亦馨和林佳音，坐在前面的两个活泼女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在蓝色桌布上垫了一层塑料桌垫，把一些乱七八糟彩色的纸片压在下面。后来，本来按正常换座的方式会被拆开，却不知怎么，又瞒天过海地换到了他们的后边。

还有那个黄毛小人儿，也越来越多的表现出他的幽默和开朗，比如喜欢损人开玩笑，尤其是拿大大咧咧的大姐开涮，会在体育课人少的教室里陪女朋友馨馨，拿手机上网看笑话，然后给大家念，结果总是自己先笑得不行。

还会讲些什么女澡堂打一地名的有色笑话，然后“噗”的一声忍不住笑出来，跟大家说答案是千桃山。平常中午一放学，就会喊着东北味的英文“In the way！”“In the way！”一路开道，挤出拥挤的教室。

习惯了这个活泼的集体，习惯了这个爱疯爱闹的班级，习惯了每天中午大家回来得差不多了，就去做那个放歌的“歌长”，习惯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前面围观同学玩当时特别火的《植物大战僵尸》，然后就会有同学说“这游戏真恶心，吃饭呢”。

每天睡眼惺忪地背起书包，坐上公交车，就想象得到接下来一天的生活，怎样的教室，怎样的人，怎样的操场，哪些课。

单调，却又充满新的改变，比如某天下雨，不必做操，比如某天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想起来，好像每天都是复制的一样，但只要留心，其实每天固定的日程里，也都充满了不同的故事。

每天朝夕相处，那些细节堆积起的物象日渐丰满、立体，那个本来陌生的世界慢慢熟悉，填充进他的世界里，这样生长在心中，连结了经络血脉，渐渐变成了生活里无法割舍的一块。

可是离开的愿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因为若萱和小米，渐渐地走到了一起。

每天，墨桐坐在座位上，从角落的方向，看着她坐在他的书桌上和他说笑，看着她和他一起在黑漆漆的晚课跑去操场疯闹，看着他们在一张书桌上，面对面吃同样的橙色桶的香辣牛肉面，然后看她很大小姐的模样，颐指气使地要他把汤都喝掉。

还有某个下午，班主任去开会了的自习课，这种时候大家往往比每周都盼望已久的体活课、因为老师不严格而变成室内体活的英语课，都要更兴奋一些。

没有管束的教室，本来就安静不下来的年纪，还要时刻提防楼道里巡查纪律的教导处主任和随时可能回来的老师，也许就是这种带些心跳的叛逆，让大家的呼吸里都染上了兴奋的气息。

本来坐在前面的若萱换到了教室偏后的方位，正好是墨桐斜前方的座位。她坐在他的腿上，接受周围他的损友的轮番轰炸。小米每次开口都像他有力的手臂那样护着她，但女生还是被那些男生的玩笑弄得红着脸颊，但她没有低头，也没有逃开，反而斜过眼神，瞪着那个坏坏的开着玩笑的男生。

歪着头斜剜过去的目光，流转着又羞涩又凌厉的味道，带着红晕的双颊，嘴角挑起似笑又危险的弧度——

这一刻，少女的娇羞、青涩的嗔怒和热恋的幸福同时交织在脸上的样子，好迷人。

这是我永远也给不了她的幸福吧。墨桐抬头看着这对被周围男生起哄开玩笑的情侣，看他们虽然会有一些尴尬，但还是幸福地有彼此的依靠，因此纵然被大家围攻，有对方在也不会感到难堪。

他只有苦笑，低着头继续做着物理练习册，努力不去看她，努力忽略那些从耳畔掠过的带着些成人意味的玩笑，努力忽略她的声音……

“我很开心，因为她找到了她的幸福。只要她幸福就足够，我由衷的为她开心。我这样远远地望着你的幸福，不会打扰，因为爱你，所以选择放弃。”

他努力在网络上搜索着这样矫情的段子，念给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应该高兴，不该自私。

可清楚的心痛，偏偏在一次次说明着，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

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都会难受，无论她是否幸福——

世界上总有些实话像这样，说出来叫小气，不说叫虚伪，我们偏偏一次次地难为自己，故作豁达。

那节课，他坚信自己一直在攻克物理练习册上的难题，无心关注其他。可后来那道只用了一分钟就解出答案的选择题，当时却整整一节自习课都没有得到结果，只是看题，一笔未动。

他可以努力去忘记她的微笑，可为什么，偏偏在物理实验课的时候，让她坐到了他的前面？

天黑的晚课，微凉的空气，全班排着队，去教学楼旁边的实验楼上实验课，那个记忆犹新的，重力加速度的实验，用那种神奇的机器，在挂着铅坠的纸条上打点。

她就坐在他的前面，和三个女生朋友一起，凭她的理科天赋，很快完成了实验，然后回过头帮他们四个很笨的，半天还没有做完的男生。

她嘴上嫌弃着，然后听李步文和她对着互损，自己只能笑着打圆场，说着“好了好了”，心里却无比羡慕同桌的他能这样子跟她开玩笑。

他不知道命运为何安排若此。

或许，那年命运馈赠了他这么多，写作的才华、被赞赏的虚荣、同班同学的崇拜，于是现在，终于要开始收取等额的代价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