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桐在本子上给金暮焱写下自己心中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说呢，最近心很乱。

也许世界上最闹心的事情就是这样子。明明有一些默契，却始终不能明白对方的感觉是否和自己的一致，不知道自己之于对方，究竟也是特殊的，还是仅仅一个被给予了多一分关注的过客罢了呢。

我不知道。因此每周换座的时候，往往就是就是我最忐忑的时候。

我没有勇气问她想要坐在哪边，因为那样的话太直接、太明显，只是每一次都固执地选择坐在右边的座位上，而她每次也默默地换到右边的座位去，一直在我的后面。

我曾想过换到左边一次试试看，来试探那究竟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仅仅是她的习惯，但这终究没能真正付诸实践。

因为我知道，一周的赌注实在太过漫长了。

于是我们谁也没问过谁，不选择坐在左边的原因，也一直像她刚刚调座到我的身后时一样：我坐在右边，她也坐在右边，一直在我回过头就看得见的地方。

九把刀的《那些年》电影大卖了五十万，看过电影，有扼腕，有感伤，有遗憾，也终于明白，其实我自己也是逃避得太厉害。没错，在害怕知道结果。

我只是继续每天和她一起背历史，一起安静地在教室或者辅导室默写，偶尔帮她买饭，取快递，偶尔转过半个身子，抛去一句嘲讽或者安慰的话。

她也继续抢我的手机，用我的号网购，然后每次都支使我出去拿快递，总是把穿着棕色翻毛靴子的脚放到我的椅子上，以至于我常常只能坐半张椅子，每次叫我的时候都喜欢用脚，后来也渐渐改成了用笔扎我的后背。我同桌还借这个开玩笑说：“傻子自从看完《那些年》之后，就改用笔扎了。”

说实话，我挺喜欢看她那副腮帮鼓鼓的娇嗔样，也喜欢在默写小胜她的时候，露出一脸得意的笑。某种程度上，也愿意偶尔承受她的一通捶打。

只是，我不清楚，着是否意味着喜欢。不能确定，也许是因为从刚开始，在她的身上，就有她的影子。

无论如何，我都该先好好学习，考上大工，哪怕只是为了那个约定……

——周墨桐，2012年2月6日。

有些自怨自艾的这段时间里，某节数学课上，终于受不了老师思考同学的问题时犹豫得让人催眠口气，趴到桌上闭目养神的周墨桐，突然感觉右边胳膊被一只水笔戳了戳。

隔着长袖校服的布料，仍然感觉得到笔盖圆头的触感。

他以为是旁边的闻月明，平时他们也经常斗嘴互损，不亦乐乎，这倒是很像高一时候同桌小人和大姐每天的欢乐戏码。

但是睁开眼睛，却发现旁边站着的柔软身影。

是小玉。

高三的课，即使老师依然在扯废话，或者用催眠的声音讲早就会了的题，也很少有人会选择睡过去，困了的话通常会……

通常会选择站在班级的后面，强打精神听下去。

“还睡。”半是关心，半是责怪的语气。

周墨桐坐起身子，虽然心里很开心，在这个数学课她又突如其来地回到他旁边，但也只是看了看她，没好气地对她说：“你就是个傻子。”

不过终究还是很困，毕竟总是喜欢在深夜里赶工似的完成一页页数学题，像是不知被牵引向何方的流水线。白天自然容易困倦，更何况还是这种数字和字母混搭的数学课。

于是他也直接站起身，把椅子推进桌子下的空隙，和她并排站在教室的最后面。身后就直接是姚小涵画的黑板报，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靠在墙上，弄脏了校服可不好。

捧着昨天发的练习题，垫在桌角立起的“书山”上，抄写着刚刚打瞌睡时凭空出现在黑板上的解题步骤。数学老师都差不太多，他们都写得一手烂字母，叫人总要对着原题仔细辨认一下才能抄写清楚。

抄写步骤的空隙，也偷偷比较了一下身高，小玉要比凌若萱矮一个头，怎么看都是更合适的身高差诶。不像比起凌若萱，他只比她高一点点，光是视觉上看，就是一个让他有些自卑的硬伤所在。

这些日子他一直有坚持第一节下课去操场跑圈，努力下去会不会长高一点点呢？不过，中午的时候他会下楼抬水上楼，会不会因为这个压迫到骨骼，影响长高呢……

脑海里充斥了越来越多这种奇怪的问题。

最初只是想找些话题，可是看着她一直在认真看着黑板，听课记录的样子，还是打消了念头。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很多，到后面来站着听课的很多时候会是陈自强。那种时候，周墨桐都会感觉全身都紧绷起来了，好像一只竖起毛发，准备迎敌的猫咪。

他会问一些问题，用水笔壳在他的练习册上重重地划两下，“这是啥意思？”

有时候周墨桐会回答他，有时候问题多了，就不耐烦地说：“听课。”

……

周四的考试，如期而至。

周墨桐虽然从来没有太在意分数，虽然现在也已经越来越关注那些跳动的数字，好像每天聚在证券中心，望着大屏幕上的红绿色的数字，或皱眉或微笑的人群。其实他真正在意的，不过是和凌若萱之间的差距罢了。

这次毕竟是传说中的“一模”，第一次模拟考试，据说模拟考试，总是很接近高考的命题和难度的，每一届学生都会很重视，但是也有说法，说一模对高考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又好像不会特别重要。

不过考试对于周墨桐而言，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义，就是每次考试之后，都能有机会和凌若萱聊上几句，不像平常的时候，也不过是很晚的时候看她有在线，就生涩地问上一句：“还没睡啊？”然后草草结束。

最后一节英语考完之后，继续是一个人在南门外头的公交站等车。这次有提前问过金暮焱，要不要考试后等他，不过那家伙似乎是要去打篮球，于是又是自己等车。按理说他们考完试的时候，学弟学妹应该已经放学了几十分钟，但公交车站仍然是人满为患的样子。

早早地赶到家，不过凌若萱不会上线这么早，怎么也要六七点吧，大概是周墨桐家里开始晚饭的时候，才能看见若萱的头像亮起，然后在爸妈一遍遍的催促声中才不舍地跟她说：“我先吃饭哈，一会聊。”

可越是早早回家的期待，好像就越不容易实现。

周墨桐等到很晚，也没有等到考完试迫不及待上网放松的凌若萱。八点的时候，他终于觉得太无聊，关掉了电脑，不过手机还挂着Q，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刷新着好友列表。

仍然没有看到她的头像亮起。

这样躺了一会，独自哀伤片刻，又重新振作，拿出那本数学“五三”练习册。他自己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反正，多聊少聊这一次，都无关痛痒，最重要的，是要努力学习，考上她要考的那所大学。

那些无稽的幻想，开始透过数学题干枯的线条映入脑海，在头脑中疯狂地具现——

他会在那座陌生的海滨城市重获新生。他要学习表演，学会在她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要提前动身，熟悉那座海滨城市的店铺和小吃，带她寻找令她大呼好吃的美食；要让她熟悉他的陪伴，不能再这样怯懦，要和她一起笑闹，去叫醒那些安静沉睡的海岛。

手机传来扣扣“嘀嘀”的消息声，锁屏上是运动会时拍下的，她的笑脸，上面的消息栏跳动着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名字，而消息的内容，却更加令他紧张起来。

“庆幸，我还活着……”她突然发来消息说。

“怎么了？”

“车祸。”ze：11.0000pt；" 》

就像现在的他，又为何要去记录那些和她的点滴呢？是要等到一切都真的从指间溜走，再一个人抱着记录得满满的大本子，痛哭流涕吗？

凌若萱。

想想以后没有你的漫长时光，光是想想，就是一种煎熬。就好像，有一根针头刺在手背里，而时光的药液注入得太快，引起阵阵颤动着的疼痛。

他终于坐不住了，虽然早上还野心十足，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把不等式的练习题做完，可是理想和现实，永远是那样一道不等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