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之后，就是为期七天的十一长假，大家期盼已久的假日，不过对于周墨桐而言，这个假日，多少有些落寞。

不像平时每周五天的上学日，可以看见凌若萱在教室里飘来飘去，有的只是例行公事一样的串门，见各种亲戚，跟他们的孩子玩在一起，用这种充实暂时驱散那种落寞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本来她也不在他的世界之中，可现在，却好像他的心，就这样硬生生地缺掉了一块。

他不知道她的扣扣，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虽然他真的有一次特意管林溪借了手机，只为在电话簿里找到她的名字和号码，但却被备注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绰号弄得晕头转向，以失败告终。

直到这时他才后悔万分，当时没有记下新班级的扣扣群，只是想着快点放学回家，现在就不能在群里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渐渐走进她的生活。

他有些懊恼地挂着扣扣，在线的人很多，却找不到一个能聊天的人，大家都有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也许也都交到了新的朋友，害怕打扰到他们，就算想聊天也找不到可以用来开始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再无交集。

最后只好无聊地在论坛上翻看着贴子，任夜渐深，也不觉有些困意。

这时一条温暖的信息飘然而至。

屏幕右下角的跳动着喇叭形的图标，把鼠标的箭头放上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条弹出的提示：“T，O-→P添加您为好友”。

他勾选了添加对方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上写着对方的资料：“十六岁，女，白羊座”。

不知道对方会是谁的他，点开了聊天框：

“你是？”

对方虽然是用手机，但打字很快，短短的三个字，却让他再也不能平静：

“凌若萱。”

“你怎么知道的我扣扣？”他敲着键盘，感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变得如同她就在面前一样，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困意一扫而空，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竟然，她加了他的扣扣。

看她没有回复，他又敲出了一个问号发了过去。

过了一会，她拉他进了新班的扣扣群，然后回复他说：“别人告诉滴。”

“别人是谁……”他倒是很好奇，谁会把他的扣扣给她，因为班里的同学，他也一个没有加。

“忘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她回复说，“周墨桐。”

惊喜，就这样接连不断。

“很少有人能记住我。”他说，也确实这样想，像他这样比较安静的男孩子，本来也不会给别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呵呵，没，我记住了。”

“怎么记住的……”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记住了呗。”

“对了，你是谁了？忘加备注了。”他明知故问地问，只是想确认一遍，不敢相信这个主动加了他，并且说记住了他的“T，O-→P”会是他心中的那个女孩——

“凌若萱。”

“哦，你就是军训时候唱歌的那个女生？我还有印象呢。” 貌似平静地回答她。

她回了一个“冷汗”的表情。

“嗯……那，小说读过几本吗？”他问，试图开始了解她的爱好，心里期待着他们会有同样的爱好，以后也有了增进接触的共同语言。

“没。”她说，“我，从不看书。”

他多少为她的这个回答感到有些失落，像墨桐，这样一个喜欢写文儿的大男孩，把写作自恃为一大特长。又是十五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被初中班主任张老头引入文学的殿堂，从写好作文到逐渐超越作文的范畴，喜欢魔兽，甚至比起游戏本身更喜欢游戏的剧情背景，又对欧美名著痴迷不已。可以不读韩寒和郭敬明，视网文大神如尘土，相信终有一天会凭借自己不温不火的风格扬名立万。

也许这是只有那个年纪才又的桀骜吧。

自信到不可一世，撞南墙也不回头，撞破一道道被现实挡在面前的墙，任自己遍体鳞伤，却浑然不知痛的滋味。尽管所有的伤口，终将随着青春褪去而显露出本应的刺骨。

他唯一擅长的文字，在从不看课外书的若萱面前，失去了任何意义。他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他生长在骨子里的骄傲。是青春无法被现实磨平的棱角，却被她的微笑渐渐融化掉。

此前的他，不懂那年的命运为何对他如此宽容，甚至毫不吝啬它的馈赠，让他依靠初三最后一年的突击，就考进这全市最好的高中，又让他在初中的年级报刊上不断发表作品，渐渐成为那个灵魂中充满了骄傲的男孩。

原来，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的骄傲，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那年的他，是一个除了骄傲之外一无所有的男孩，后来，他的世界多了一个她，丢了那份固执的骄傲，再后来，她也不见了。

“果然是标准的好学生……”他压抑着心头的失望，在扣扣上说。

“啊，不看书好啊？”

“嗯。”他说，当然，不像他，会在物理课上发呆看着窗外，脑子里充满那些乱七八糟的构思，慢慢拼凑成故事；不像他，会每天用下午的自习赶完作业，晚上熬夜到很晚只是为了写那些最终也没能发表的文字；不像他，活在自己的幻想王国里，活得那么不真实。

即便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完全否定，他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敲出自己的回复。好像跟“让她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相比，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以至于可以把自己敲碎，遴选出和她一致的部分，重新拼组起一个自己。“我也差不多。”他说。

“嗯嗯。”

“那今天就算交个朋友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帮忙。”真是句好俗的开场。

“你也是。”

“你会跳舞是不？”他继续问，担心着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太热情了，可跟她聊天，总是有一种想要继续的冲动。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过你练舞，还是我们练队列的时候。”

“哦，是。”

“Toxic吗？”他问，其实他这么爱好冷门的人，自然对流行乐知之甚少，几乎只知道一个周杰伦的他，对于这个动作了解仅仅源于那是魔兽里血精灵女舞蹈原型，布兰妮的Toxic。

“我练一堆的，老师也没教过我名字啊，光教动作了。”谈及感兴趣的方面，她的话就突然多了起来。

“我感觉是。”

“不是吧，我练的都基本动作。”

“很像。”

“嗯，像呗。”她说。

她打字的时候，总喜欢把语气的“呗”打成“被”；不喜欢加标点，只在中间隔两个空格。他认真记下她的各种小习惯，直到有一天，发现这些竟然渐渐演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厉害啊你，会跳舞？”她又说。

“不会，就是见过。”那一刻他后悔自己没学过跳舞。

“那也厉害。”

“嘿嘿，过奖。”

“不过。”她说。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墨桐翻看着她的空间，目光掠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一条条说说里陌生的故事，日志里的碎碎念少得可怜，相册里一个叫“嘿”的加密相册，提示问题：“我的密码是？”

“那个，相册密码介意告诉我不？”他在扣扣上客气地问。

她回了四个数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密码，她的生日。

相册里，是一堆艺术照，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时尚的衣装，画着精致的妆容，摆出各种POSE，一看就是经过处理的艺术照，周墨桐一时没有认出那竟然是若萱，便问她：“相册里的照片是谁的啊，明星吗？怎么没印象……”

“多难看。”她回。

谦虚的一句立刻让他意识到，那是她的照片，艺术照果然和真人有很大差别，虽然那么精致，可周墨桐心中，却更喜欢在校园里见到的，素颜的她。

“才看出来，是你的照片……不是挺好看的嘛。”

“不啊。”

“太谦虚了。”

“嘿嘿，真不怎么地。”

“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十四班班花啊。”敲出这行字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犹豫自己这一丝主观判断，会不会被她看出蛛丝马迹，不过最终还是心怀侥幸地敲了出去。

“得了吧……忽悠我。”若萱被说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嘿嘿。”无意义的语气词，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挂着不说话又想找话聊的感觉，很尴尬又很煎熬，只好跟她说自己睡觉去了，然后关掉了扣扣，心情却因为和她的聊天无法平复。

下线之前，扣扣群里，张亦馨问墨桐，加好友的问题答案是什么，他这才想起，自己设置的好友添加问题是“说你爱我”。而答案，自然是“我爱你”。

“多简单啊。”他在群里说，那个坐在他前座的女生在群里大肆讨伐了一通他的自恋，然后还是加了他好友。

是啊，那答案，多简单啊。若萱不是很容易地想出了答案，然后突如其来的，加了他为好友吗？

是啊，那算是唯一一次，她对他说的，那三个字。

那年的凌若萱，就是这样，好像一个玻璃女孩，纯净透明，青春无敌，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从不会在意所谓形象，觉得丢脸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不像周墨桐一样，仿佛会被周围人的眼光束缚住手脚。

那个纯净的，好似玻璃一般的女孩——让他那样喜欢的凌若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