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初云静默的看着手上的医学报告和这几年来云湮的生活资料, 俊美的脸上被阴影遮挡, 不见细微。

当时云湮除了必要的检查之外，曲希瑞还取了样做dna检测，虽然展令扬那么肯定,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心眼，而结果自然是不用说的。

周围没有其他人, 展初云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让自己混乱的思绪有一个栖息的空间。

他的女儿……

展初云闭上了眼，俊美疏凉的脸上镇定自若, 唯有微微颤动的眼皮泄露了这位冷酷狠戾的阎王爷不怎么平静的心绪。他手指不经意将手中的报告拧出了褶皱, 紧绷的下颚有种说不出的悲哀，若是连痛苦都是一种错，他真恨不得自己不是内敛的展初云, 而是一个单纯的父亲。

那白纸黑字轻描淡写背后, 浓缩的却是他女儿多年的痛苦……

纵然他在事后难得违背了自己的行事准则，将动手的人近乎赶尽杀绝, 挫骨扬灰, 也不能弥补云霁遭遇的一切。

门口传来沉稳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展初云微愣，将手中的资料塞到抽屉中，心中有某种说不清的紧张感，让他不禁自嘲, 定了定神，沉声道：“进来。”

“展叔叔。”曲希瑞打开门，一如既往的温和, 湛蓝的眼眸有某种微妙的探究，仿佛想要从一脸清冷的展初云眼中看出什么似的，不过并不明显，他笑着让开了身子。

展初云的眼在那一瞬间定住了，只看得到抿着嘴一脸不悦的少女，她有着与自己与她妈妈几分像的容颜，却没有手冢暮落的明艳热烈，也没有自己的清冷优雅，她的气质杂糅，该有骄傲自信却带了自卑绝望，明丽中又满是幽冷，这是……他的女儿。

展初云的唇有些颤抖，心中一下子清空了他所有的准备，只是看着他的女儿，近乎贪婪，直到眼中有水雾的感觉，他才狠狠眨了几下眼，手紧握成拳，故作镇定：“你们来了啊。”

展令扬推着云湮进入了病房，他的面容沉静，少有的收敛了他101号笑容，低头默默凝视着他的妹妹，直到听到展初云略微颤抖的声音，才轻轻开口：“舅舅。”

东邦体贴的关上门离去，把空间留给病房里的一家人。

展初云看向了轮椅，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种冲击，激荡的心绪让他不由得重重咳嗽，有些喘息，他的眼睛明亮而又沉痛，小心翼翼的开口，几分沙哑几分不确定：“云霁……”

他除了这声呼唤，竟同当初的展令扬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还能够说什么，他想要起身到女儿面前去看看她，却忘记了自己重伤未愈，伤口又一阵刺痛，或许是伤口的痛，又或许是心情影响，他的眼中恍惚有着水光，然而他勉强让自己微笑，又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云霁……”

展令扬狠狠咬唇，压抑住自己的呜咽，看到这样一幕，他心中说不出的悲哀痛苦，他默不作声的将轮椅推至病床旁，然后在轮椅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安静的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天下何曾有父女相见，会让人如此悲哀？

不是悲伤，而是悲哀，不是喜悦，而是沉痛。

该是重逢，却不如不见。

这算得上是云湮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展初云，有意无意的，她避开了所有关于展家人的照片，直到那时在医院意外看到了展令扬，才开启了多年的禁区。

然而，她静静的看着展初云，心中冰冷，这一幕丝毫唤不起她一分一毫的所谓父女天性，如果父女天性是亲手送对方去死的话，或许她还有。

这个男人，哪怕十年未见，她也依旧清晰的认出了他，比起展令扬由孩童成长为青年，展初云的容颜可谓被时光眷顾，不曾如何苍老。只不过比起当初，更增添几分王者的气质，多了几分世故沉淀的稳重。

然而越是如此，她的心中就越发的恨，她沦落至此，凶手却依旧如此悠然，不忿不怨，她就不是含恨死去的展云霁，不是为仇恨隐忍多年的暮落云湮了。

展初云展令扬他们的悔恨云湮不是没有察觉到，但如果一句后悔就能够解决所有的一切……哈，真是可笑！

如果说，展云霁最后悔的是什么，那就是为什么要留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血脉出生在这个世上！

她以为她看到展初云后会怨恨到无法演戏，不过现在看来，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她的心中和她的脸上一片平静。

平静是风雨的前奏。

云湮不是不知道，当初的袭击有顾桐华的手笔，更何况那个女人妖媚的亲口告诉她——

【那场袭击是我提供给展家分家的情报，我本来想让展初云为亲手害死展落阳的孩子而痛苦的，却没有想到他比我知道的还要狠，哈哈哈哈哈……亲手送女儿归西，不愧是展家人呢……呵呵，你恨不恨我无所谓，只要你记得，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就够了……乖孩子，我知道你没有愚蠢的同情心放过展初云和展令扬的……】

想到这里，云湮的眼中有浓重的阴影，她冷漠的看着展初云微微颤抖并且还包着绷带的手向她伸来，她静静的低头不做声，知道他快要触碰到自己的脸时，才厌恶的侧头避开，抬起的脸上冰冷不快，声音也满是不耐烦：“不要碰我！”

好像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过度，云湮皱着眉思考却仿佛想不出所以然来，略微收敛了一下语气，但仍掩不住那一丝抗拒：“dna检测报告上说，你是我血缘上的生父？”

展初云的手顿住了，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沉默蔓延。

即使失去了记忆，也控制不住心理暗示中的怨恨绝望吗？

展家两个男人心中都五味陈杂，失去记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够让他们避免直面当年的惨剧，但是看到云湮即使失去记忆也依旧的厌恶，又觉得不是滋味。

展初云轻轻笑了起来，打破了这一片难以忍受的沉重，他收回了手，仿佛不觉得尴尬，他并没有不悦，声音也难得的温柔而有耐心：“你是这样觉得的，我只是你血缘上的生父？”

这种温柔与耐性，以前只有展令扬能够拥有。

这样的想法在云湮心中一掠而过，她冷冰冰的直视展初云，淡漠开口：“不然呢？”

对于已经调整好心态的展初云来说，云湮的抗拒已经不算什么，他既然决心要做一个好父亲，自然不在乎这点小事。

“我是你的父亲。”

清冷的男人这样宣告着，如同立下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父亲？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云湮真想放声冷笑，有这样的父亲，亲手救下外甥而将女儿送上西天？这样令人发指的父亲，不如不要！她不稀罕！

“我不需要！”云湮冷笑，“我瘫痪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父亲找上门说我是他女儿，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却蹦出来告诉我我还有一个父亲一个表哥？这只会让我觉得可笑！”

她一字一顿，坚定无比：“既然十年都抛弃下来了，那么就让我继续被抛弃好了，我不在乎！”她看到展令扬身子微颤，展初云眼眸沉痛，只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在嘲笑，他们有什么资格疼痛？没有！

“还有……”云湮激动的情绪已经过去，她淡淡的看着展初云，这个亲手放弃她现在又开始所谓弥补的男人，“或许我曾经的名字叫做云霁，但我并没有印象，现在我的名字是暮落云湮，请不要叫错了。”

“而且……对于云霁这个名字，我真是说不出的厌恶呢！所以，请不要再那样叫我！我会觉得很恶心！”

又是一片沉寂。

“云、云湮，这么多年才找到你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死了。”展初云像是一位在看耍脾气的女儿的慈父，笑容包容，但是眼底有着深深的苦涩，“如果你为此生气的话……对不起。还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讨厌云霁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云湮见展初云不明白她的意思，难得好心的解释，“展令扬也是这么解释的，认为我死了所以没有继续找我，我非常理解。不过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你们能不能继续把我当死人，不要来打搅我？”

“云湮……”展令扬想要说什么却被云湮打断。

“我很讨厌莫名其妙的人打扰我平静的生活！”云湮冷冷的看了一眼展令扬，“所以，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人你们也见到了，我就告辞了，也请你们以后不要来打扰我。”

“云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生命中有我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之前的十年我错过了，之后的日子里，就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展初云哑声道，看他眼底的痛苦与温情，若非亲自被他推向死亡……云湮想了想，要是那件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展初云就这么对自己说，她一定激动到感激涕零吧！

“你要弥补？那就随便给一点抚养费好了，其他的，我不需要。”云湮拒绝，“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云霁这个名字吗？”

“讨厌，需要理由吗？”喜欢也不需要理由，比如展初云永远更喜欢展令扬而不是展云霁。

“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哥哥是我的父亲，虽然dna上的报告的确如此……”虽然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是展云霁被亲手推向死亡，也是真相。

“可我对于你们两位，也是说不出的厌恶呢！”那样愧疚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在此之前，我对过去一无所知，也不曾见过你们两位，那么我血缘上的两位亲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的厌恶你们呢？”

暮落云湮活着的支柱，就是报复。

云湮不知不觉留下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因为心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