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方位的分法,伦敦约略能分成四个区块,北伦敦能提炼出艺术和科学,西伦敦充斥着财富和权力,东伦敦出产人力和运输,以上这些都在泰晤士河的北岸,过了河,从广义上【南伦敦】的庞大区块里,存在的就只有名为【工业】的,钢铁,火焰和蒸汽的洪流。
南丁格尔的护理院就坐落于黑烟缭绕的工厂之中,斑驳漆黑的外墙已经融入了周边的环境。
踏入护理院,空气里传来一股说不出来的甜香,四方静谧,连外界的雨声都听不见了。一群身穿黑裙的护理士沉默地各行其是,像蜂巢里忙碌的工蜂,千奇百怪的病人们各有各的不幸,唯独除了呼吸外,没有一点声音。
南丁格尔的衣饰和普通的护理士并无区别,只是额头上多一条紫色的缎带。当查拉图跟着她走进护理院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世界在交错而过。
一个世界在她的身周,明艳温暖,每个护理士仿佛都在对着南丁格尔微笑,而病人投来尊敬以至于崇拜的目光。另一个世界在那之外,每个人机械因循,整座护理院像是一台精密的车床,护理士只是没有情感的钻头和车刀,病人们只是送上车床的螺母和铁管,犹如一切都被整个南伦敦的工业气息所侵蚀。
转过墙角,南丁格尔打开了一扇门,只是个楼梯下仿佛橱柜般的狭小房间,她自然地低下头,走了进去。查拉图稍稍躬身,跟着入内,整个空间因他的存在瞬间逼厇了许多。
查拉图相当意外,居然没有用秘仪做出任何的空间拓展,或者固化诡域一类的操作,南伦敦的守护者,黑夜教会的伦敦主祭,就局促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怡然自得。
房间昏暗,这对查拉图没什么影响,从热度上感知,这没有别的光源,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提在南丁格尔手里。仅有的一面墙被楼梯斜着截了一半,上面贴着各种破旧的纸张,卷起的纸角在空中微微摇晃。
一小簇线香凑进灯罩,在火苗上点着了,又在空中摇曳,剩下几个发出红光的小点,那种一直氤氲的甜香味便在线香逐渐挥发后消散了。
“财政状况不好,用不起你们万允屋的安魂药,我就不献丑了。”
南丁格尔平静地说着,查拉图已经有些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甜香带着镇定灵魂的成分,这家护理院的病人们也没有一个与神秘无涉,而随着南丁格尔燃起线香,这种微妙的压抑感瞬间解除。
西伦敦和北伦敦的守护者,更多的是在保卫上流社会的尊严与安全。苏守墨做的更简单,像手术刀切掉人体上溃烂的肉块,包扎伤口,清除痕迹。唯有南丁格尔,不停地收容吸纳被神秘所感染的【相关者】,花费巨资来支持对他们的护理治疗,直到他们与自己的超凡命运稳定共生为止。
其中也许有为黑夜教会招揽人手的用意所在,但无论如何,对于超凡的受害者来说,被南丁格尔收容是他们难以奢望的一种优待。
定了下神,完全地驱散安魂香的作用,查拉图问道:“南丁格尔女士,您找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丁格尔放下提灯,单刀直入地说道:“你刚刚见过你的父亲了,对吗?”
不等查拉图察觉到自己做出了何种回应,她就摇头失笑:“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躲在淤泥里,却总会为一个人不顾一切。查拉图,你大概还意识不到,捕捉到萨默埃尔在现实中的足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认识他?”查拉图下意识地问道,但随即他明白了。
自己是因黑夜教会的【计划】而出生的,那黑夜教会掌握自己父母的信息是十有八九的,南丁格尔现在是黑夜教会在伦敦的主祭,过往的资料多半也有查阅的权限。
“是啊,萨默埃尔·汉弗莱,实际上他不叫这个名字,但他对自己的真名,也许比那几千个受害者家属对这个名字的厌恶更甚,我们就这么称呼他吧。过去的事,大概能和你讲的最清楚的只剩下我了。”
南丁格尔晃动着线香,在空气中画下一个完美的圆形,接着像是手执鹅毛笔一样,线香的烟气如墨水般驻留在空中,任她涂下棱角分明的花纹。
她一心二用,边涂画着法阵边说道:“我需要一个真相,事关重大,只有刚刚和萨默埃尔接触过的你能帮到我,查拉图,这对你有益无害,用不了多少时间。无论如何我都要进行下去,但我希望征求你的同意。”
“那我同意。”由于南丁格尔女士和老板娘的关系不错,查拉图对她的信任度不低。不管是从帮助人的角度,还是从空气中的危险意味来看,他都很乐意帮这个忙。
“你的母亲。”法阵的完成还有一点时间,像是想要做出补偿,或者支付报酬,南丁格尔挑起了一个话题。
查拉图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来,听见南丁格尔继续说着:“珊格灵·汉弗莱,怀孕的时候大约二十六岁,是圣母教会里一个前途远大的修女。”圣母教会即是黑夜教会的褒义自称。
看出查拉图的疑惑,南丁格尔补充道:“萨默埃尔那时候和你一样年纪,是受她照顾的男孩,计划中的一部分。”
也就是十五岁?查拉图对面容不清的母亲上来就有一种无言的感觉。
“她漂亮,温柔,很讨人喜欢,也关心后辈,但除此之外,我没法从记录里找到更多的积极性描述。我觉得你可能希望略过这些内容?”
查拉图沉默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圣母教会来说,成为母亲洗刷了她很多的污名,但对【计划】的种子下手,这仍然不可饶恕。”
“你大概还不知道,为了华兹华斯的疯狂计划,那时的教会收拢了多少有古波斯血统的孩子,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相互恋慕,相互吞噬彼此的超凡命运。在此之前,萨默埃尔已经聚合了足以成就半神的命运,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浪费在一个天赋平平的修女肚子里。”
“为了不稀释好不容易聚合的命运,华兹华斯考虑过直接抹杀掉你,但珊格灵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发誓在另一个计划中产妇的分娩日献祭自己,来提升你的位阶,以此确保你是【值得出生】的。”
另一个计划的分娩日,查拉图想到了自己和斯黛拉同日出生的巧合,心底不知不觉变得沉甸甸的。
南丁格尔却突然停止了对过往的追述:“时间已到,查拉图,萨默埃尔的气息很快就会消散,我们先把已经知道的事放在一边,帮我探寻一个仍然未知的真相吧。”
虽然查拉图双目不在,但这一瞬间,他眼前仍然看到了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