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的维也纳苹果卷散发着烤制后麦皮的香气,混杂着各色水果的清香。
无形的仆役将托盘放在桌上,依次放下两个来自清国的素色瓷杯,杯中盛着一匙的金褐色叶子,表面覆盖着细小的白色绒毛。而后是一个简约的瓷茶壶,以及配套的糖罐,奶罐,和一个玲珑精致的小铜炉,隐形仆役点着了火,将茶壶安放其上。
随后,各色的茶点依次落桌,托盘在空中消散无影。
苏守墨坐在茶桌边,伸手轻敲着木桌,一下、两下,到十下时,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搀扶着,查拉图从萦绕着木头清香的橱柜后转了出来。
下午三点,苏守墨约了查拉图,来地下一层喝下午茶。
在查拉图印象里,苏守墨绝不是在意形式的【贵族】。他表现出的这副做派,倒真的让查拉图有些无所适从。
“别紧张,一切都和上次一样,茶叶都是我从梅特涅那里拿的。坐吧。”
查拉图摸索着在桌边坐下,把手摆在茶桌上。
“查拉图,我得事先声明,路易是个可怜的家伙,雪莱女士为了利用这个拼凑的躯壳不受限制地向【造物主之眼】求取知识,献祭了他的求知欲。与其他的石匠会信徒相反,他每次祷告后会产生不受控制的教育欲望,以此来取悦那位神祇。可惜的是,他的痛苦和恐惧都是由我赐予的,因此他成不了优秀的教育家。”
“为你接受了他的任性,我得向你表示感谢。”
凭借嗅觉和触觉,查拉图拿起了一块外酥内柔的奶油松饼。闻言急忙把松饼放下。
刚想说什么,上下嘴唇却绊在一起,话语无法出口。
苏守墨伸出食指,比在自己嘴唇前,清淡地一笑。茶壶咕嘟嘟地冒起热气,他探出手,提起茶壶,将沸水倾入茶杯中,金褐色的碎叶很快冲出深褐色的茶汤。他动作轻柔,茶具碰撞,沸水翻腾,都只发出轻微而自然的响声,融在逸散的茶香里。
明白苏先生希望自己倾听,查拉图便整个地放松下来,寄心于品味茶香和感知整个房间。
整个地下一层只有这一间房间,实际上有三层楼高,十米左右的书架和货柜顶着天花板,置身其间像是迈入古老的森林,树桠上结着各种古籍和神秘的物事。楼梯见缝插针地盘旋其间,像是缠在古木上的树藤。
“喜欢我的收藏么?”苏守墨把弄着瓷杯,语带得意。
查拉图无声地点点头。虽然目不能视,但身边的每一件物品都在宣示着它们强大的存在感,仿佛骄傲的贵族在大声宣读自己的头衔和家系,一声声混杂在一起,却条理分明,气度怡和。
“当我不在的时候,它们可没这么乖,还得你多费心思。”
苏守墨把鲜奶和糖掺进自己对面的茶杯里,少年人总是喜欢多些滋味的,他也年轻过。
查拉图一时间有些嘴唇发干,当你面对一个拿自己死亡开玩笑的人,笑和不笑都让他感到不适。
“唉,幽默,幽默才是我们的精神对抗世界的最大武器,让你既疯狂又理智。算了,我不强求于你。”
苏守墨打个响指,查拉图发现自己又能发声了。
“关于你现在的问题,你因为被【尼布甲尼撒】的陷阱欺骗,因此想找到真正的【视觉】,不受你双眼的拖累,对吗?”
“是的,先生。”
“可这道路非常宽阔,通往目标的路远不止一条,比如我从收容室里给你几个物件,有的能帮你恒定心灵,有的能在你被欺瞒时激烈示警,还有的能让陷害你的敌人受到同等的反击……你确定你要走路易那条险峻崎岖的狭路?”苏守墨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烫的咂舌,赶紧塞了个苹果卷定神。
“先生,但它们都有代价,对吗?所谓捷径,应该是走最长的路。”说罢,查拉图终于把松饼塞到嘴里。
“即使如此,”苏守墨斟酌了片刻,“路还是有很多条,它们被称作【心眼】、【第六感】、【见闻色】……但它们都不适合你。我冒昧地,凭借对真实之力的控制,为你指一下路,可以么?”
“不胜荣幸。”查拉图诚恳地说道。
“我猜,你仍然习惯于用你剩下的感官探知周围,然后在脑海里构建一个粗陋的模型?”苏守墨松开手,杯子悬浮在空中。
“是这样的。”
“挺好,这是一个卓越的基础。就以这个茶桌为示范吧,查拉图,你开始想象,任你的意,去想象这张桌子,它是什么材质,什么颜色,什么形制,什么部位在何时刻下了伤痕,它的木料有几重年轮。”苏守墨用中指指节敲了敲木桌,语含期待地说着。
“来,这些细节你用不着感知,你所期望的一切,足以代替你的感知。”
——
奥古斯特在书架间攀援而下,嘴大张着,仿佛能吃下一整头牛。
“这很值得惊讶么?威斯特敏的地下收容的可比我这多得多了。”
苏守墨浑不在意,坐在桌边,向他招着手。
“可这……您才用了十年吧,圣公会的地下可是几百年的积累啊。”
奥古斯特走到平地上,看着眼前彩虹色,光滑平整的茶桌,心里一跳,多了许多关于苏守墨审美的疑问,但直觉警醒着他,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