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述他所见场景之前，锡兵先回溯了一下他现有的两条常识：

其一、鲜血之主本身就不是威名显著的古老神明，尤其是历经维也纳条约下，世界中心的欧洲所享有的长久和平后。失去了战争权柄支撑的祂，只能依靠狂信徒小打小闹般的狂猎与谋杀勉强维生。现在几乎是祂最虚弱的时刻，如果祂在降临现世的过程中，败在人类中的顶级强者手下，锡兵也不会感到奇怪。

其二，苏守墨无疑是这样的顶级强者。

他确认了这两点并不是他的谵妄和幻觉后，越发地难以理解眼前光影中的景象。

已经攥住胜券的苏守墨，突然间肉体整个地崩溃了，像是松动的山坡在暴雨中崩塌滑落。

而从他腐烂的肉体中，一副完整的人类骨架正缓缓站起，一丝一缕的肌肉不断地从腐肉中升华而起，再附着在晶莹如玉的骨架上。

【蜕皮】。凭借着简单的博物常识，锡兵立即把这一现象和蛇的蜕皮联系在一起。

然而蛇的蜕皮是为了挣脱桎梏再做生长，苏守墨已经站在了人类的顶端……他再蜕皮，会变成什么？

锡兵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黑暗之上的王座，他从殿堂的空气中嗅到，还有人和他抱着相同的疑问，而大人显然明白这一点。

但黑暗中寂静如死，只有极轻微，任谁也听不到的一声冷笑。

“陋习不改。”

——

隔着一整个世界，从诡域中窥伺伦敦的人们，当然不会体会到查拉图身临其境的危机感。

明明自由地驾驭着气流，翱翔在低空中，矫健的翅膀肆意地撕裂空气。

但一股无明的压力自下方传来，让它身周的空间无意识地变得逼厇，狭小。

仿佛困入一个悬于鳄鱼池之上的钢铁囚笼。

查拉图意识到的第一个问题，下方的苏守墨，究竟还是不是几分钟前和自己交谈的那个人？

接着，异象扩散到了它的身上，双翼上坚韧的羽毛止不住地脱落，纷纷扬扬地散步在空中，接着是柔软的绒毛，随着鹰隼的外形变得光秃秃地，气流的升力便不再由它掌控。

查拉图不能自抑地坠落，骨骼也发出挣扎的声响，它鹰隼的形状再难保持，随着苏守墨曾施加的构造之力一样崩坏了，露出其中人类的躯壳。

他坠落的时间很短，但仿佛在某一瞬间跌进了时间的裂缝，导致一切都变得缓慢。

咚地一声，查拉图最终摔在一块飞驰的三色浮板上，浮板的四圈不断地爆出绚丽的电火花。

查拉图爬起来，看到身边还凌空飞旋着一块同样的浮板，路易迎风站在浮板危险的边缘上，半个身子探进空中，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着。

“喂，查拉图，你说你有没有信心？没有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查拉图一时间有些迷茫：“信心，什么信心？”

路易焦躁地咬着右手的拇指甲：“boss，现在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了。”

他振作了一点精神，勉强冷静地说道：“凭我对boss的了解，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在乎。唯一一个站在我们这边，走上拯救世界道路的原因，不过是很多年前老板娘对他的一句委托罢了。但这样脆弱的联系，在鲜血之主的侵蚀面前也许什么都不是。”

“所以，苏先生现在究竟是……？”

路易在极度的焦虑中反而笑了出来：“鲜血之主没能成功降临，但他却在鲜血之主的遗骸上踏上了封神之路，查拉图，他会被战争和杀戮的神权腐蚀，把这个世界毁灭于战火之中的。”

“哦？居然这么危险么？”

紧随他们身侧第三块浮板上，苏守墨歪着头，满怀天真地问道。

查拉图的视野之中，其名为：【苏？#神*%】

咚咚咚咚。

查拉图的心脏剧烈地鸣响，像是被黑暗中的嗜血猛兽追逐着，绝望地敲响邻人紧闭的门扉。

“你先走！”

路易在手臂上一划一甩，黑色无味的血液溅了查拉图一身。他随即双手一拍，紫色的粉尘瞬间撒满身周的天空，把苏守墨和自己笼罩在内，紫色之中的时空仿佛停止了一瞬。

继而，像是生锈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免不了磕磕绊绊，蛛网般的裂纹在空间中蔓延开去。再几秒后，紫色的空间全然地破碎了。

查拉图的浮板只飞出去几十米，就感到粉碎的空间中一切都湮灭消失，而苏守墨踏着空间的裂痕，闲庭信步般追了上来。

在路易的身形湮灭的瞬间，他浇在查拉图身上的黑血瞬间融进了皮肤，而后，一堆长篇大论，但条理分明的信息，有序地从查拉图的脑海中依次浮现。

仿佛一支坚硬如铁，炽热如阳的军队列着方阵，在荣誉的城楼和挤满人民的广场前，骄傲地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

当然，实际上查拉图感受到的，还是那个神秘的法国男人在他耳边一刻不停地絮叨着：

封神之路，是走到顶点的凡人通过接纳神格或者创造信仰而突破人类的桎梏。

boss现在的情况，需要用你的能力来切断神格和人格的连接，让他恢复理智。

但实际上……

脑海中听着路易关于接下来一战的嘱托，现实却不会因此变得沉寂，不管浮板如何加速，苏守墨仍然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背后，平静地说着：

“事实上，我只是好奇，向前一步会怎么样。”

“但感觉相当不错，查拉图，比起构造能放大千倍力量的滑轮组，直接提升千倍的力量能节约我很大的精力。”

查拉图愤怒地咆哮道：

“这就是你的理由，你杀死了路易？”

苏守墨微微一笑：“理由？当你能随手做到一切的时候，当然不需要一个碍事的小助手啦，当然也包括你，查拉图，但你比较珍贵，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查拉图正要开口，苏守墨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胸膛。

“律令死亡。”

查拉图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苏守墨这才幽幽地说道：“骗你的啦，比起伦敦剩下的这些人，确实是还没成长的你对我威胁更大，我怎么会……”

但查拉图的双眼仍然圆睁着，一个剧烈燃烧的火球猛然出现，灼热的气浪又将他们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