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睁开眼，似乎仍躺在虚幻的棉花墙里一样，但随着意识的恢复，他很快认识到自己好好地躺在一张床上。

天已经黑透了，靠摇曳的烛火提供些许光明。查拉图扭过头，看到烛光下斯黛拉的一头黑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当然，不是同一张床，中间隔着一个摆着烛台的柜子。

查拉图再看向另一边，亚历山卓·弗兰肯斯坦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金色的刘海垂下来，挡着她的眼。她低头读着一本摆在膝盖上的大部头，口罩勒出樱唇微启的轮廓，大概是读的入神——如果嘴角的位置没被浸湿的话。

查拉图努力想要起身，但他像是个瘫痪的病人一样，全然失去了对脖子以下身体的掌握，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

亚历山卓抖了一下，方砖一样的书从她膝盖上滑落，她眼疾手快地俯下身，在落地前抄在手里。空着的手撩起刘海，绿宝石一样的眼瞪了一下查拉图。

“你醒了，boss让你醒来马上去见他。”

“小姐，可我现在动弹不得。”

“那就是我记错了，让他来见你。”

亚历山卓哼了一声，手术刀脱手而出，穿门而过。

另一边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一小阵混乱后，苏守墨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查拉图有点好奇，但是不敢问。

“我记得我专门放了个联络器吧，艾莉。”

苏守墨指了下床头柜，被挡在烛台后面，有一只笑得诡异，抱着一个方孔圆片的铜猫。

“我的错，boss，我这就去跟路易道歉。”

说是这么说，亚历山卓的语气殊无悔意，反而有点开心。

“给我们几分钟，回来的时候给查拉图带点吃的，我想他一定饿了。”

亚历山卓转身出门，苏守墨坐在椅子上，向后倾斜。

“我猜你有很多事要问我。首先，那瓶抑制剂对你没什么效果，所以我给你来了点够劲的，不用担心，过几分钟你的身体就能恢复……”苏守墨停下来，“看来这不是你最想知道的一件事啊。”

“斯黛拉，她怎么样了。”

“我捡重点说把，她既然在死之前进了万允屋的大门，就一定能恢复，运气好的话，是个之前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的傻白甜。”苏守墨耸了耸肩：“我把好话都说在前面，希望你别太在意后面的【但是】。”

“但是……？”

“安哥拉·曼纽的意志需要罪孽，她也需要安哥拉·曼纽的力量。但她知道这些是错误的，无法接受的，因此她欺骗自己有两个人格，其中的一个接受了罪孽。然而和你不一样，她的谎言始终只是虚幻，因此她有强烈的毁灭和自我毁灭倾向，去年我们都见识过一次了，虽然你忘得很干净。”

“我能做什么？”

“你太能做什么了，查拉图，你就是她阻止自我毁灭的最后防线，是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舟唯一的一根锚链。按照正统预言的说法，你应该杀了她，补全你的力量，但我想你不会干。”

“……”

“别这么看着我，没到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强人所难的，正相反，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守墨左右看看，自欺欺人地俯下身，在查拉图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什么。

“不不不……苏先生，我还没有……她可是……”查拉图支支吾吾，满面通红。

“维克多·雨果说过，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就是男孩的胆怯和女孩的大胆，你不觉得这很符合你们俩吗？至于你担忧的伦理问题，拜托，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苏守墨换了副油腔滑调：“何况，在我的母语中，【祆教】还有另一个和水果相关的别称？”

“饶了我吧，先生！”查拉图涨红了脸，拼命摇头。

苏守墨忽然不笑了，房间忽然冷起来，连带着烛火也缩成了一个小点儿。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禁忌欢爱？用我珍贵的时间来讨论少年少女浪漫的怀春之情？如果你不走这条路，我很乐意用更【简单】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不。”查拉图的脸色并不好看，“我接受，先生。”

即使苏守墨的笑意再回到脸上，谈话也不可能像刚才那么融洽了。

——

“总之，待遇就是这样，其中的三分之一支付房租和伙食，二分之一折算成对你们两个的治疗费，持续三年零六个月，六分之一作为学费支付给路易。嗯，我从你表情里看到你对这分配很满意。那么倒数第二个问题，那家伙没死。”

查拉图已经能控制双臂了，他撑着坐起。“斯利古德？没死？”

“你对付的那个是死了，但被圣公会清剿的部分没死干净，根据路易的判断，他复活的概率超过99%，啊，他这么说基本上就是怕万一被我找到借口克扣工资，应该是必然发生的事了。”

“您……可以干涉他的复活，对吗？”

“可以，但是没必要。你知道斯利古德血液中的那股火焰吗？那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因此我很好奇，当他完全复苏之后，会在伦敦城里找到谁来庇护他孱弱的躯体。”

敲门声轻轻响起，不等答话，亚历山卓便端着一个托盘走进，苏守墨向查拉图伸出手，把他彻底扶了起来。仅仅闻到芝士的香气，查拉图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想来你也饿够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查拉图，祝你用餐愉快。我就在你对面的房间。”

查拉图接过托盘，道了声谢。苏守墨出门前，停步对他说道：“我是不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告诉你，对了，我要说的是……”

查拉图险些打翻了餐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女孩，平静的呼吸声忽然教他恐惧了。

“斯利古德也有可能复活在斯黛拉的身上。”

这还能用餐愉快吗？查拉图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的食欲消减了大半，再想到斯利古德血腥恶堕的姿态，剩下的小半食欲也挥散在空气中。

像他还没到手就被瓜分干净的学徒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