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他的珍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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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去明翔殿找罗颢,这里曾经是整个皇宫若薇最熟悉的地方,好久没来,若薇看着它心里五味陈杂难掩怀念。

“皇后驾到——”

若薇在外面等着宫奴通传,却与正在往外走的几位承文殿的老臣不期而遇。若薇微笑的打招呼,“纪大人,卢大人,秦大人,还可安好?好久没见……”

看到对面的三位大人一愣,若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打招呼的口气太熟识了,周维与他们很熟,可皇后与他们不曾见过几面,而且她刚刚的口气也不太像主子跟臣下打招呼。

“唔……”若薇心情有些失落,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圆话。

“臣等参见皇后陛下。”好在,三位大人只是愣过一瞬后就开始行礼问安,岔过了那一瞬间的空气凝结。

“免礼。”若薇看到常贵颠颠儿的从里面出来迎,屈身还礼,“本宫就不打扰诸位大人了。”

“哪里哪里。”

“皇后体恤臣下……”

“是臣下的本分。”

若薇微笑、点头、转过身朝殿内走,然后脸上挂上困惑,那三位大臣的态度好像不是正常反应。

罗颢打发完使臣就来到西暖阁,若薇在里面等,在推开西暖阁门之前的一刹那,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收回来了,然后他无声的屏退旁人,轻轻地把门打开,透过门前遮挡的水墨屏风,他看到若薇在顺手整理他书案上的东西,就像曾经她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罗颢仿佛重新回到昔日,他们在这里处理公文,有不谋而合,也有激烈争执,建议、反驳然后妥协……有时候哪怕只是静静的看书,空气中都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那种感觉……罗颢本来以为某些渴望已经淡了,就像很多事情都在时间下变得褪色模糊,可这一刻,那种感觉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罗颢的视线从桌子到她,从她的手到她的脸,看清了若薇脸上的神情的那一刹那,让罗颢的心猛然攥紧,她的表情很美……温柔的像水,缠绵的像风,透着一股丝丝发甜的怀念,是那种让他沉溺但已经许久许久都不曾再展现在他面前的那种容颜。

“陛下?”若薇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并没有听到声音,只是一种感觉。

“咳咳,”罗颢在若薇转身前飞快往后撤回一步,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身形,然后他清清喉咙,也许是刚刚呼吸骤然加重暴露形迹,罗颢没等若薇过来就绕过屏风进去了。

“找朕来有事?”

“噢,就是想向陛下征求一下开春选秀的事。” 若薇已经重回平日的冷情,端庄温和,虽然依然面带微笑,但是罗颢能判断出来跟刚刚的感觉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两人见面交谈,堪称“破冰”之举,罗颢此前想过无数次若薇来找他的理由,道歉或者其它,但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一个风轻云淡的开端,好像这一阵子的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可随后罗颢就发现自己也并不真的介意了。

“你有什么想法?”

“唔,我想陛下登基近十年了吧,除了最初的一次,这么长时间宫里都是老面孔了,既然我是皇后,应该为陛下张罗这样的事,为宫里注入新鲜的血液。”

“那你说说吧。”

“我想从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中选,十五岁及笄到十八尚未婚配女子为限,不过有些也可以破例,我听说王大人的孙女……”

一问一答,看似商量事情,其实罗颢脑子里根本没留心若薇说什么,他在观察她,感受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述只有因长久默契下才能体会到的细微情绪波动。若薇刚刚在他到来之前人前人后的两种情绪,让罗颢习惯性地警觉,在他还没有做出任何下一步反应的时候,他已经一如既往的选择不动声色的观察。

若薇在说,他在听,关于选秀的时间、章程、标准以及大致人数,每次罗颢表示赞同并示意若薇继续的时候,若薇都会笑得很贤淑,但是罗颢能看见她埋在笑容下渐渐变冷的眼神,而且越来越冷。差不多聊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他拍板同意了她的计划,若薇转身告退离去的时候,他发现在她左手在紧攥,关节泛白。

“若薇。”他叫住她。

“陛下?”若薇停下,转身,依旧保持堪称优雅的微笑,语音轻缓带着一点询问意味的尾音上翘。

罗颢没说话,只是明晃晃的视线落在了若薇的左手上。

若薇察觉了,随即松开,带着欲盖弥彰的味道。

“你在不安。”罗颢挑明了,他敢肯定若薇一定在某种事上选择欺瞒,比如她的态度,人前冷漠,人后温柔。

“嗯……噢,陛下目光如炬,我只是……临来的时候遇到纪丞相他们了,我打招呼的时候大约态度有些过分熟络,嗯,以我现在的身份,周妃或者皇后,应该跟他们交情不深才对,希望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我确实是有点担心。”

她在找借口。

罗颢没动声色地不甚在意挥挥手,“无妨,他们知道了。”

“什么?”若薇吃了好大一惊,她的本意是转移罗颢的注意,可没想到的此话一出,她自己的注意力先被迅速被转移,她瞪着罗颢,“他们怎么会知道?知道什么?全都知道?”

“你怀着身孕就要被朕立为皇后,意味着儿子一旦出生就是大殷未来的继承人,这个孩子的来历,承文殿的那帮老臣怎么可能不刨根问底?尤其,那几个月朕御驾亲征,出门在外。” 罗颢看着面前这个炸毛的猫,心情忽然变好了,他现在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若薇。“然后你就招了?”若薇继续炸毛。

罗颢瞪她一眼,招什么招,他又不是犯人!

御驾亲征期间,龙文阁学士周维任督尉军师随军出征,在大胜而归,立下汗马功劳建了一身功业正是风华正茂的周大学士回京后就忽然不明不白的辞官,更让人吃惊的是皇上居然没有异议的就准了。就在大家伙纷纷猜测是不是周维是不是已经失宠于帝的时候,皇上忽然又说要立后,而准皇后居然在皇上离京不在期间莫名其妙的怀了三个月身孕,你说承文殿那些人精们能怎么想?

所以在一个重量级但是小规模的内阁会议上,在承文殿一帮护国老臣的不依不饶下,罗颢就漫不经心的开口,“周维的学识、人品、才华都有目共睹,无须争辩,朕的皇儿也还有六个月就要出生了,他不辞官怎么行?”罗颢说的七零八落,不着边际,不过此言一出,立后的反对声音立即降价去了,心照不宣,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只不过若薇听完之后非常郁闷,这样一来周维的身份就彻底不能用了,对日后自立门户从而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问题都是问题。

“有什么问题?”罗颢明显感觉她情绪不对。

“没有,陛下圣察明断,果然英明!”若薇回过神,僵硬的表情上硬挤出一丝微笑,猛拍马屁,“嗯……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妾就不打扰陛下日理万机了。”

罗颢盯着她好半晌,从头到脚,然后摆摆手,允许她告退。

罗颢看着若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把刚刚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很多疑点,而且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事情诡异。若薇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戴面具?她甚至能对这间屋子依然充满感情,她整理他的东西都带着温柔,可为什么看到自己就全然冷淡?还有,明明选秀的事情是她主动提及的,她的建议,她的计划,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附和地表示同意,可为什么她到最后好像很不高兴?

罗颢想到后来越想越头疼,他的这盘珍珑棋局,曾以为自己解开了,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根本陷入了死局,已然没有头绪。

不过很快户部上了一个折子让罗颢没空在这里思索儿女情长。

罗颢看着奏报紧锁眉头,朝廷有规定,粮商过手的粮食如果每笔超过十万石,或者年总量超过八十万石的,当地布政司必须对交易备案,包括买卖双方,包括粮食的流动趋向,包括启运和到达的地点和数量。粮食是重要的战备物资,这些年一直打仗,他不得不看得紧一点。

按照往常,那些大粮商手握的粮食大约每年能流通七百万石左右,占四成比例,剩下的六成就是被成千上万的各地小粮商和偶尔口粮有余的人拿出来买卖换钱,都是些鸡零狗碎的部分,朝廷就不去管他们了。

但是因为今年开春东部五州的一场旱灾,粮食恐怕歉收的厉害,所以罗颢就把这个十万石的限定数字暂时性的缩小了,运粮每笔超过八万石就要上记录,他主要是怕有人趁机哄抬粮价,只是这个数额一变,他就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

前些日子罗颢看到户部奏报的时候,今年那些大粮商手里流通的粮食总额缩水了,他当时没往心里去,因为年景不好歉收嘛,数额缩水是正常的。可现在,当户部把那些原本不在统计范围内的部分终于结算完毕呈上来的时候,比例分明地在倾斜,在十万与八万之间的这个原本被他们忽略的阶段,出现了一个让罗颢深深皱眉的数字——超乎寻常的比例,就像凭空挤进来的一样,把大粮商的份额吞了一大口,又把小粮商的份额蚕食了一大块,独自占据了一个显眼的位置。

“陆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因为超过十万石就要在布政司作记录,有些地方衙门为了挣点外快,免不了多几道手续,多收点钱,所以有些时候如果并非必需,商家就宁愿少运几百石,几千石,绕过这道手续。”

罗颢明白了,他点点头,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不过户部当初建议以十万石为标准,也是经过计算决定的,是个内中很有说道的分界线,它之前之后能有这么大的差额?

“历年的记录还能查出来么?”

“回皇上,这个……恐怕记录需要从地方上调过来,需要时间。”

“去办!抽查几个州即可,只查十万和八万石之间的变化情况,越快越好。”

“臣领旨。”

罗颢手指敲着书案,粮食是大事,将近四百万石粮食的诡异出现及去向,四百万石,够他攻一个半国家,他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罗颢思考了一会儿,暂时放下这件事,他想出去走走,若薇的影子总是在他心头晃,晃得他心浮气躁,静不下来。因为静不下,所以罗颢直觉的选择了他的“温柔乡”,不过让他意外地是,宫中选秀的事情今天下午若薇才找他商量,还没有公布出去的事情,罗颢就接到了来自惠嫔的哭诉。

“皇后娘娘根本是冲着臣妾来的……呜呜呜,她就是见不得臣妾讨皇上欢心,皇上如果选秀之后,就有好多好多漂亮又有才气的官家千金,蔓儿,蔓儿一向都笨手笨脚的,到时候皇上肯定就不喜欢蔓儿了……”

惠嫔的话中提到若薇罗颢心里不免一动,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理由浮在他脑海深处,他想抓又没抓住,忍不住皱眉,“你不想让朕选秀?”

惠嫔一看皇帝皱眉,仓惶地跪在罗颢脚边抱着他的大腿,“皇上蔓儿知错了,皇上不要生蔓儿的气,蔓儿懂得宫里得规矩,知道身为嫔妃的本分,会一心一意服侍皇上,会不骄不妒,入宫前姑姑们的教导蔓儿都谨记于心……蔓儿从来没敢想过要独占皇上。”惠嫔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可是皇上……您是蔓儿的天,蔓儿真心爱您啊,您没来的时候,蔓儿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思念您,您来了,蔓儿心里、眼里就都是您,嫔妃什么的头衔蔓儿不在乎,只要能日日陪在皇上身边就好,哪怕只是个打水扫地的丫头,只要能看到皇上就觉得安心……”

罗颢摸着惠嫔鲜嫩的脸蛋,看着她,若有所思,“真的当个打水扫地的丫头也值得?”

“皇上……”惠嫔有点心慌了,传言都说皇上严厉不讲情面,不会真的就此把她贬为宫婢吧?“皇上,您不喜欢蔓儿服侍您么?”惠嫔抱着罗颢的脚蹭蹭撒娇,按摩他的小腿解除疲劳,为讨好也为挑逗。

对于惠嫔的提心吊胆和刻意讨好,罗颢都没注意,心早就飞了,惠嫔的话给他某种启示,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整理一下思路。

惠嫔最初能吸引罗颢注意的是她的大胆,在他面前敢哭敢笑敢说话,不似别人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持恬静与端庄,在这点上有些像若薇,算是他的移情作用。不过若薇的胆大属于浑然天成,她本性如此,大概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胆大,或者这样有什么不对。要硬是分类大约应该属“艺高人胆大”,而惠嫔大概只能算“无知者无畏”。可正是因为惠嫔的胆大且无知,才能说出那样一番话,虽然最后转口转得很生硬,企图用献媚转移话题的手段也庸俗,但不可否认,这让罗颢脑中有灵光一闪。

选秀,意味着扩充后宫,意味着将有更多更年轻的女子争宠,所以建议一提出来,就人人自危。惠嫔焦虑,若薇也表现得不太高兴,罗颢把整件事情前后一串连想想,从起因到过程,到最后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部分都能解释通了。

想通了若薇今天情绪上颠三倒四的原因,罗颢顿时觉得心里有股让他的心发暖发软的热流,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别提有多舒服了!可这种“舒服”还没来得及转化成更进一步的“高兴”,罗颢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若薇是皇后,底下的人就算再争得如何头破血流,也争不到她身上,她为什么要生气?再说,若薇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教训惠嫔的手段多的是,何必用这种方式?招来更多不知深浅的威胁入宫,她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或者退一万步说,如果若薇真的不喜欢选秀,不选不就完了,他也没说非选不可。

统统解释不通若薇今天的行为,罗颢有些挫败,有些疲累,若薇,他的“珍珑”,他怀念行军那会儿的同甘共苦,怀念被若薇依赖信任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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