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叙被这双平静到一丝波澜都没有的眼睛,给看得如芒在背,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悲凉,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即便是之前在固原,知道楚义兴的那些暗中的手脚和勾当,他当时是愤怒的,但是却也有内疚的,他愤怒于父帅的不择手段,但是却也内疚于父亲为自己的苦心筹谋,所以他很矛盾,真的很矛盾,带着这股子矛盾的心情,他从固原一路回到了恰克图,然后误打误撞来到了乌兰农场,再然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昨天晚上,他会不会留宿乌兰农场呢?
他应该……不会吧,应该会在即将到来的除夕,在母亲的温言软语下,和父亲握手言和,然后一家人仍旧相亲相爱,而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背后,竟然是他最敬重景仰的父亲。
楚天叙看着奄奄一息的赵一朗,还有他身上刺目的猩红,喉头像是着了火似的,他使劲儿地咽下口的酸苦,然后对赵一朗点点头:“你放心。”
“楚将军,多谢了,”赵一朗费劲地牵了牵唇,放低了声音,“抱歉,让你为难了。”
他知道,对楚天叙做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是太为难楚天叙了,毕竟楚天叙是楚义兴的儿子,要他公然反对楚义兴的命令,实属强人所难,可是除了楚天叙,他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救九儿的人了。
“不,这声抱歉应该我对你说,”楚天叙拍了拍赵一朗的肩膀,然后放开了他的手,转身对陈征道,“留下十人善后,其他人跟我即刻启程。”
陈征面色为难:“公子,您真要……”
“对了,派人去附近的镇店请郎中过来,给赵大哥夫妇瞧伤,要是实在不行,直接去大佛寺请孔郎中,孔郎中是我忘年交,只要提我的名字,孔郎中毕竟会来,”楚天叙截断了陈征的话,然后就朝外走,路过老严的时候,楚天叙顿住了脚,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牌,交到了老严手里,一边沉声道,“这是我的令牌,恰克图将军府的所有侍卫见此令牌,如见我一样,你拿好了,守好了赵大哥和赵大嫂。”
楚天叙当着陈征的面把令牌交给了老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是,多谢将军!”老严忙得收下了令牌,对楚天叙躬身谢恩。
当下楚天叙便带着陈征出了小院儿,亲自选了十个身强体壮、没有受伤的侍卫留下护院,然后就带上其他人纷纷上马,朝着长丰农场,一路疾驰而去。
……
昌顺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
长丰农场。
庞九和唐砚接连几天又进了那牢房,那牢房里头关的人多,且又都上了年纪,所以多多少少身上都有问题,唐砚忙得一一为这些犯人诊治,实在是忙不过来,庞九并不识药理,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有坐在一边等的份儿。
这一日,也和前几日一样,唐砚早早地过来给这些犯人看病,而庞九却没跟着进来,反倒是等在门外,和一个二十出头的侍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兄弟,前几天怎么没瞧见你啊?”庞九打量着这人面生,又不似周双成那般冷面冷口,便就斜倚在墙上,主动上前搭讪。
“前几日,我值夜,今儿轮到我值白天。”那侍卫话不多,简单扼要。
“不就是一屋老头子吗?也值当你们日夜轮着看守?啧啧啧,这天气,值夜不得冻死个人儿啊?”庞九听了只翻白眼,一边抖着腿,一边跟侍卫白话着,“我们乌兰农场都没你们这么麻烦,一个管事儿能管十好几犯人,还用不着连白加黑的,倒是你们这鸟不拉屎地方,怎么这么多臭规矩?要是换了老子,才不愿意受着罪,早就换个舒坦的地儿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