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琴笑着招呼冯采萱坐下,又问她吃早饭了没有,说是小餐桌上有刚买回的早饭,让她去吃。

冯采萱没有心情吃饭，搬了凳子坐到周语琴的病床前,关切地问她：“阿姨，您现在觉得好点了吗？到底是什么病啊？”

周语琴笑了笑，看这孩子一脸惊恐的样子也不忍心让她担心，招了招手让她凑近一点,小声地说：“我没生病,这些都是苦肉计而已。”

冯采萱了然,心里一紧，周语琴内心的天秤已经完全倾向到俞小雨那边,这场角逐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而她，就是不战而败的那一个。

她眼神暗淡了几秒，表情也僵住了，但很快，她努力找回应有的表情——惊讶不已，庆幸无奈，“阿姨，您怎么不早说啊，吓死我了。”她呼了口气。

冯采萱征询的目光投向南岱山，他扯出一个无奈而又宠溺的微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见。”

周语琴嘲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作为一个政客的基本修养。”

话音未落，被南岱山喂来的火龙果堵住嘴巴。

南岱山略坐了几分钟就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冯采萱和周语琴，周语琴拉了冯采萱的手，像妈妈和女儿说体己话般说：“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也是。你们这些孩子，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管不了，又不忍心看你们受委屈，只能尽力成全你们。”

冯采萱不知她想说什么，低头听着，只是笑。

“你们外公是极力想要撮合你和莫林的，我也挺看好你们，可是，你回来在家里住了这么久，也没见你们擦出什么火花，倒是莫林和小雨，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子让我看得揪心。”她叹口气，“也多亏你不喜欢莫林啊，不然我可要纠结死了。两个小姑娘我都喜欢。”

周语琴看着冯采萱笑，冯采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半晌，一滴泪滴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周语琴惊讶，冯采萱不知怎的就说出口：“可是我发现我也喜欢莫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语琴的表情僵在脸上，一时失语。

冯采萱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极力掩饰声音的颤抖：“喜欢归喜欢，先来后到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阿姨，您不用纠结，我不会跟小雨抢的，我难过几天就没事了。”

小时候，南莫林每次带着其他漂亮女孩出去玩，而把她扔在一边还嫌弃她碍手碍脚时，她就是这样，难过几天就没事了。

周语琴叹口气，埋怨自己没及时看出来采萱的心思，又心想采萱这孩子藏得也太深了，想了一圈又无奈，就算她看出来采萱的心思又能怎样，终归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终归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水到渠成的事情，大多数人的爱情，都败给了时间。要么就是被时间冲淡了爱意，要么就是后知后觉，你在我身边时我没感觉，她来到你身边我才开始后悔。可是，来不及了，按照游戏规则，我已经出局了。

冯采萱抑制住失控的情绪，小心翼翼收回满腹委屈，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已经出局了。”

她收拾好情绪后又来威胁周语琴：“阿姨，你要替我保密哦，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把你装病的事告诉外公。”语气里有点耍赖成分。

周语琴点头笑，故意用惊奇的语调说：“呦，小女孩长大啦，还学会跟我讨价还价，威胁利诱了？”

她看着冯采萱站起来，白色职业套装优雅大方，头发一丝不苟，眼眶虽然微红但整张脸妆容精致，清新靓丽，而刚才那委屈落寞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高贵矜持，很漂亮，也很让人心疼。

“采萱，女孩子不能老这么要强，偶尔脆弱一次也没什么的。”周语琴说。

冯采萱都走到门口了，听到她的话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自怜自艾和自嘲：“我得先找到一个可以示弱的人才行。”

本来是有的，只是，一个被她放弃了，一个被她错过了。

***

大家都去工作了，保姆送了补汤拿了换洗衣物后也被周语琴赶回家，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无聊，索性跑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去聊天。

她的主治医生杨医生兼任医院的副院长，是从医院建立之初就在这里工作的骨干元老。这家医院在锦周集团名下，说到底周语琴也算是他的老板之一。自家老板自然不敢怠慢，起初杨医生对周语琴客气有加，几乎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了，那时候周语琴每个月都要抱着年幼的小莫林来输水，或是检查身体，周语琴总嫌他客气，叫他不要那么见外。久而久之，杨医生也就不跟周语琴客套。这么多年来，南莫林算是杨医生看着长大的，周语琴也和杨医生成了朋友。

杨医生现在一般也不怎么给人看病，大部分病人都交给手把手带出来的大徒弟了，他乐得清闲，跟周语琴坐在长沙发上喝茶聊天。

周语琴掀开杯盖，对着碧青色茶水缓缓吹了口气，笑道：“你这品味越来越好了啊杨院长。”

杨医生看她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不禁好笑：“也亏得你想出来这么不靠谱的办法，要是让老爷子知道。。。。。。”

“要是让老爷子知道我一个人担着。”周语琴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问他：“老爷子没发现什么破绽吧？”

杨医生摇摇头：“暂时没有。”

“那就好。我就安心在你们这住上个十天半月的，等我家老爷子松了口，我就安心回家等着娶儿媳妇，抱孙子去了。”

五十岁的人了，笑起来眼睛里竟然还有一分澄净坦率，杨医生感叹周语琴命好，被父亲和丈夫照顾得这么好，可以一辈子随心所欲地生活，而莫林那个小女朋友，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话说回来，要是老爷子发现你们骗他，动了怒，估计这个叫小雨的女孩一辈子都进不了你们家门了。”杨医生抿口茶，目光投向周语琴，等待她的表态。

周语琴不是没想过这个，说实话，对待他家那个倔强的老头，她也没办法，全天下，除了她妈妈，谁也拿他没办法，可惜她妈妈已经去世多年。

周语琴还是笑，不确定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喽。”

两个人正聊着，杨医生办公室里的座机响起，在一楼工作的小徒弟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周总来了，正在往电梯走。”

周语琴支棱着耳朵听，纵使小徒弟声音小而猥琐，无奈她的耳朵尖，杨医生还来不及挂断电话通知她，她就已经走到门口了，步伐飞快，思维也没落下风，飞快地留下一句：“待会过来给我输个葡萄糖什么的做做样子。”

周华清走进病房的时候，周语琴躺在床上睡着了，为了怕演技破功，被看出假睡，一听到轻微响动，她立马就缓慢而吃力地睁开眼，假装醒来，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坚强而柔弱的神情对着周华清微微一笑：“爸爸。”

周华清给她带了一大堆好吃的和补品，示意她躺着不要坐起来，又问她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周语琴用右手撑了额头：“好像还是有点晕。”

“你在床上躺太久了，今天阳光很好，也该出去走走。”周华清笑说。

说了一会话，就有一个小护士推了小车过来，说是要给周语琴输水。周华清默默不语地看着小护士准备，一切就绪就要拿酒精擦手背的时候，周华清突然说：“你去问问医生，晚一点输水是不是也没问题，我想带她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护士出去了，过了一分钟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杨医生，杨医生笑着说：“出去走走对病人身体好，晚几个小时再输水也没关系。”

周华清扶着周语琴出门，趁周华清不注意，周语琴微侧过头，向杨医生抛去一个忐忑的目光，杨医生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她才放心地转回头。

医院的后花园很大，有很多病人和家属一起出来晒太阳，长椅上，健身器材，花花草草边三三两两散布着穿浅蓝色条纹服的人。他们父女二人慢慢踱步，一直走到昨天南莫林和俞小雨荡秋千的地方。

享受着惬意的阳光，随意闲聊几句，周华清问：“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周语琴侧脸看他，他眼眸带笑，表情如常，刻上皱纹的眼角眉梢处处闪现睿智，周语琴目光游弋了一会，还是说：“莫林和小雨的事，我是支持的。我昨天已经表明了态度，爸爸，您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周华清哈哈笑了两声，听得周语琴心里七上八下。他说：“满脑子都是你儿子的事，都住院了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像是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拍拍她的肩，周华清忽然感叹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一声感叹，出卖了他内心的沧桑。

周语琴心里一酸负罪感涌上心头，周华清却说：“走吧，回去输水。”

本来只是想做个样子给周华清看，这一下是逃不了输水的命运了，周语琴心里暗想，日后一定要让儿子好好补偿，他老妈为了他泡妞的事吃尽了苦头，这个坑老族！

把周语琴送回病房，周华清说：“从你小时候我就看不了你打针，你妈还笑我心软。你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没人笑话我了，我还是看不了你打针。让杨医生来吧，我先回去。”

周语琴点点头，心里庆幸躲过一劫。

周华清下至一楼，远远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捧着保温饭盒匆匆往医院里赶，走到前厅，她匆忙中还记得跟值班的小护士打招呼，走了两步，她像是忘记什么似的，又退回去，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给那值班的护士，小护士立即又叫又跳的，手里的一捆胶带掉到地上也不在意，只顾着笑，高兴地跟什么似的，直说：“小雨你真好。”

周华清自嘲地笑，看来还没有老眼昏花，没有认错人，是那个小丫头。刚来医院一次就跟护士这么熟悉，不知是有亲和力，善良人好，还是自来熟，工于人际关系。

俞小雨跑得太快，鞋跟又有点高，此时脸粉红粉红的，还带着粲然的笑意，像是充满生命力的娇艳小花，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只是，这小花毕竟不是大树，根太软——

“啊！”她只顾着笑，一时不注意踩到小护士掉在地上的胶带，脚下一滑，整个人趔趄着就要摔到，手里的保温饭盒也随即飞出去。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抓住旁边的支撑以防摔到，而是生猛往前一扑，在饭盒落地的最后一瞬间，成功抓住。然后，她摔在地上，饭盒护在怀里。

更让俞小雨崩溃的是——周华清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此刻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雨头皮一紧，羞赫的绯红色从脸蔓延到耳根，她在护士的搀扶下慌乱地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弱弱地笑：“外。。。。。。周总好。”

她怯生生的小手刚抬起一半，周华清已经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走过去了，小雨恍惚看到，他脸上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嘲笑。

俞小雨沮丧地低下头，捏了捏拳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追上去，“那个，周总，我想和您谈谈。”

“改天吧，我今天还有事。”依旧是冷淡疏离的声音。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噼里啪啦敲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