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酒刀锋往前一递, 隐约触及脖颈肌肤, 森然生寒。
凤欢兜毫无惧色, 冷笑道:“没虾, 你该不会蠢到以为可以用这个来抗衡, 甚至是挟持我?”
绿酒神情冷凝, 道:“你且试试。”
凤欢兜挑了挑眉, 道:“殷晗红鱼,你还要在旁边看戏看多久?”
绿酒知道她不是对自己说话,目光缓缓游弋,落到了树下一个黑影身上。
那黑影本来如同夜色, 与石榴树的影子融为一体,教人难以察觉。但自绿酒眼神改变后,从那影子里又慢慢踱出了一个黑衣人。
皮肤青白, 一双死鱼眼半阖,嘴唇异常红艳。自她现身那一刻, 除了绿酒和凤欢兜以外,树下所有避雨人皆无声倒地。
绿酒警惕地凝瞩她。
殷晗红鱼轻咳了一声, 道:“别误会,一家人,要和气。”
绿酒喝道:“谁和你们一家人!”
凤欢兜也不悦道:“谁跟你和气了!”
殷晗红鱼指了一指绿酒,道:“一家人。”又指了一指凤欢兜, “要和气。”
绿酒自以为听错,道:“你说甚么?”
凤欢兜看了看殷晗红鱼,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绿酒, 道:“你……她也姓蔚?”
绿酒比她更加惊讶,道:“你……你说什么……”
殷晗红鱼点了点绿酒手上的匕首,一张僵尸一般的面孔,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道:“山主有令,门人不得相争。”
凤欢兜柳眉倒竖,道:“你说什么?”
殷晗红鱼道:“那是山阳。”
凤欢兜怒道:“山羊是什么?我还绵羊呢!她的刀子都搁在我脖子上了,你还在一旁瞎站着作甚么!”
绿酒已经隐约知道殷晗红鱼在说什么。她看向自己手中匕首——
刀身漆黑如子夜,隐约有火焰之光,色泽流金一般,竟似灵动欲活。
殷晗红鱼恰时道:“山阳的刀身用的是天外玄铁,里头融了一滴赤霄剑水,方能成此火色。”
凤欢兜和绿酒同时略略瞪大了眼睛。
赤霄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若要评论世上第一文采,诸国人才济济,恐怕谁也不会服气谁。
但若要评论天下第一兵,世间人十之九八,只会想到一个名字。
传说之中,予皇书院的箴言——“风云翻覆尽吾掌”,正是长生老人以赤霄剑刻在招摇山脊之上。一剑既出,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
见此剑,如见长生老人。
凤欢兜看着绿酒,怪叫道:“没虾,你是予皇书院的人?”
绿酒其实比她更想怪叫。但看着凤欢兜凤目大睁,花容失色,她心底里居然涌起了一种隐秘的快意,第一次露了一点笑意,道:“王世女,看来这皇甫府里,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凤欢兜瞪向殷晗红鱼,殷晗红鱼也大睁着无神的眼睛回看她。她怒道:“你看什么看。”
殷晗红鱼道:“自然是因为你们二位好看。”
凤欢兜皱眉看着绿酒,道:“她生得这么獐头鼠目,面目可憎,哪里好看了?”
绿酒毫不示弱,道:“早听闻王世女号称平西第一美人,我仰慕已久。没想到今日一见,姿色平凡,举止粗野,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凤欢兜狠狠瞅了她一眼,又道:“姓殷晗的,你就是这么答应我姊姊,要好好保护我的?”
殷晗红鱼想了一想,道:“我确实挺怕凤春山。要不是她提前下山,恐怕会是山主第二位在世弟子。”她耸了耸肩,“但我更怕山主啊……”
绿酒虽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有一件事清楚明白,问道:“你是不打算管这个闲事了?”
殷晗红鱼抬了一抬手,很无辜,道:“我想管也管不了。”她对凤欢兜尖锐又带着惊怒的目光视若无睹,“王世女,别这么生气地看我。山主令是死令,我也是无可奈何。”
凤欢兜道:“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殷晗红鱼无奈道:“好罢,我等你。”
绿酒道:“我不等。”收回匕首,转而又一抬手,劈晕了凤欢兜,把她接在怀里。
“你……真的不管这事?”
殷晗红鱼点了点头。
绿酒瞥了她一眼,指尖掠过刀柄。
殷晗红鱼唇际笑意加深,一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里头毫无笑意,道:“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山阳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但你要知道予皇书院的规矩——山主说过,门人不可相争。因为一旦相争,必定不死不休。”
绿酒迟疑道:“她没有别的护卫么?”
殷晗红鱼意态慵懒道:“有自然是有。但能在外头见到一个门人可不容易,我替你解决罢。”
绿酒有些踯躅不定。眼前这黑衣女人,言语莫名,行为诡异,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殷晗红鱼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接下来有好戏看,我自然不会随便干涉。”
绿酒不满道:“什么好戏?你别真以为自己是看戏的了!”
殷晗红鱼道:“自然是儊月有一场大戏了。”
绿酒眸色一凝,道:“什么大戏?”
殷晗红鱼笑眯眯道:“不告诉你。”
绿酒脸色有些不好看,抱紧了怀里的凤欢兜,防止殷晗红鱼暴起抢人。
殷晗红鱼歪了歪脑袋,道:“你放心,我一不是儊月人,二不是凤春山的手下,当然没必要为她违抗山主令,舍生忘死肝脑涂地。”
绿酒退后了一步,谨慎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正在为凤春山效命么,怎么会不是她的手下?”
殷晗红鱼道:“我此生只效命一位主君。凤春山也配?”
绿酒问道:“那是谁?”
殷晗红鱼缓缓道:“上元节,泰平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泰平人绝。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绿酒倒抽了一口气,道:“你是……虢国人?”
多年前,儊月秦王因为一局棋盘纷争,砸死了虢国太子。
国主宝历历怒斩儊月使节近卫,撕毁两国国书,私调军马,倒向贺川。但贺川政局不稳,新帝年少,自顾不暇,无力出兵,只能眼看着儊月千军万马压境。他自开国门,流涕伏地,满朝文武迎出二三十里,望尘俯伏,跪如仆隶。
由此还成就了一个风靡儊月的灯谜:“国主叩头如捣蒜,丞相曲膝似抽葱。打一国名。”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只除了一个全安公主。
全安。保全而使之平安,这是一个身为国主的父亲,给自己长女最温厚的希冀。
可她偏偏不要平安。
绿酒望定了殷晗红鱼,轻声道:“我记得……全安公主万可举起义军之旗时,身边有从婢二名,俱有英名。凤春山以屠城之名胁迫绞杀她之后,其中一位从婢自尽殉之,另一位则不知所踪。后来传闻,万可和她那个从婢的尸身都忽然不见了……”
殷晗红鱼点了点头,道:“我逃遁了好几个月,直到儊月大军离开琼州,然后窃走了公主和我姊姊的尸身,令她们入土为安。”
绿酒放下了手,也放下了自己所有的敌意,道:“你看上去没有说谎。”她又忍不住皱起眉,“那……你明明与凤春山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会……”
殷晗红鱼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她看着依旧一脸警惕的绿酒,“看在多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提醒,浑水才能摸鱼,所有水越混越好。”
绿酒若有所思。
殷晗红鱼道:“还有,你看上去就不聪明,得小心那些聪明人。”
绿酒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傻?”
殷晗红鱼摆首,指了一指绿酒怀里的凤欢兜,一弯朱唇,红得热烈又妖异,道:“你这样不聪明的,有时候反倒能叫那些聪明人无计可施。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绿酒道:“我不和你废话了,救我家娘子要紧。”把凤欢兜往肩上一扔,像扛包袱似的把她驮回住处。偶一回首,殷晗红鱼依旧立在那棵石榴树下,绿叶摇缥青,分付一檐寒雨。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绿酒扛着一个大活人,艰难地爬上了楼。回房间后,立刻将凤欢兜五花大绑,包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几乎只露了一双眼睛。
绿酒深吸了一口气,捏住了她的鼻子。
凤欢兜无法呼吸,渐渐面露痛苦之色。
绿酒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了六十,凤欢兜居然还没醒。绿酒有些骇然,连忙松开了手,道:“喂,你,你没事罢?我明明没有下太重的手,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罢?”
凤欢兜没有反应。
绿酒急了,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脸颊,道:“喂……喂,你可千万不能死,我还要拿你去和儊月人作交易,换回我家娘子呢!”
眼看凤欢兜依旧昏迷,绿酒手下的力气也渐渐大了起来,道:“姓凤的,你还有没有气,有就给我吱一声!”
凤欢兜就这么被她的巴掌抽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绿酒松了口气,欢呼道:“太好了,你没死!”
凤欢兜磨了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儊月宝历之战见第15章“忆秦娥”和第43章“扫花游”。
因为一局棋盘争道,导致喋血宫廷,原型是汉景帝与吴太子故事。
出自《汉书》: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吴。吴王愠曰:“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是怨望,稍失籓臣礼,称疾不朝。
虢公主及殷晗红鱼的原型出自李孟符《春冰室野乘》明季两烈妇,之前因为一时偷懒没注,最近发生了那么多新闻,想一想还是该把这一段文字录之:
“宁藩下水宁王世子妃彭氏,奉贤人。生有国色,足极纤,江西人以彭小脚称之,而骁勇多智,力敌万夫。江西破,永宁父子皆殉国,妃乃率家丁数十人入闽,寓汀州,结义军将范继辰等,聚人数千,克宁化、归化等十余州县,势张甚,大清兵极畏之。会岁饥,众稍散,遂以顺治五年,为叛将王梦煜所败,被执不屈,绞杀于汀州灵龟庙前。其从婢二人,一名金保,一名魏真,年皆未及笄,而俱有勇力,善骑射。妃既死,保自刭,真窜山谷间十数日,兵退乃出,窃妃与保尸葬之,遂去为尼,不知所终。”
从来巾帼英雄,风姿不逊须眉。这位宁王世子妃彭氏英伟夺人不提,其从婢金保和魏真,年不过十三四,放在今天也就是初中的孩子,风采作为真是一段传奇。
可惜知道她们的人,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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