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三人的计划,晌午就出发,天黑之前能到达万峦山,运气好的话当天就可以返程。
虞重山本就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和几人商讨过后当即出发离开了商会。
孙悦悦是个闲不住的小姑娘,看起来养尊处优,却很能为他人着想。
李真人原名李晖,是个稳重寡言的孩子;而性格温和的青年闻奇,真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谦和有礼。
虞重水已经有些年头没和别人组队做任务了,此刻也有些新奇。
“仙人您为什么来禺州呀?”孙悦悦扯着女子的袖口,好奇地问。
虞重水:“给商会提供些妖物信息。”
“这么说您见过妖物了?”孙悦悦震惊:“它们真的很丑吗?都是奇形怪状的吗?”
虞重水微顿,有些迟疑:“也不全是,我碰到的妖物大多有人形,相应的妖力更强。”
李晖拱手请教:“请问仙人,您可否感知妖物的最新消息?”
虞重水很喜欢上进的后生,也不介意提点他两句。
“据我所知,妖物有智慧,甚至会使用计谋掩盖自己的行踪,为了达成目的还会引诱人类帮助自己。”
孙悦悦双目圆瞪:“那这些妖物岂不是和人类一样聪慧了?”
虞重水叹气,也是思虑忧愁。
*
四人果真在黄昏前到了万峦山。重峦迭障、隐天蔽日,山峰连绵蜿蜒不绝,远看过去就是一座接一座的山头。
闻奇、李晖皆是第二次来万峦山,自然熟悉道路,他们二人前方开路,虞重水断后。
不一会就来到了万峦山的腹地,那里只有一方狭窄的洞穴,青苔密布杂草丛生。
虞重水挑开一丛藤蔓,轻松斩断,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还没等她仔细分辨,李晖面色难堪地对众人说:“这里有妖物。”
虞重水神色复杂地随三人进入洞穴,贴着潮湿粘腻的洞壁缓慢前行,终于在不久后得见阳光。
这是万峦山的一处天然峡谷深处,百米之上是陡峭的悬崖峭壁,两处山头形成的空地,被阳光照射进来,生长了不少稀有植被。
孙悦悦最先跑到阳光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终于见到太阳了!”
她笑着转身,想挥手对三人致意,谁知情况陡然突变。
地面大幅度地震颤,两处山峰突然倾泻而下,盖遮蔽了日光,还未等虞重水等人掐诀,土壤里钻出一条硕大无比的褐色树根,猛地像孙悦悦抽去。
虞重水顾应不及,只得摘下腰间玉佩,砸了过去:“接着!”
一瞬间,孙悦悦消失在大开的地裂中,不等三人悲痛,几人立足之地也塌陷,黑色的地心一口吞噬了他们。
嘀嗒、嘀嗒——
虞重水艰难地撑起身子,视线受阻,只能听到不远处有水滴在有规律地滴落。
若水剑撑着地面,她踉跄着起身,倚在石壁上大口地喘气。
旧伤未愈、新伤又来,虞重水都不由地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摸着湿滑的洞穴,虞重水猜测自己跌入万峦山的地下洞中了。
多年前就曾听闻万峦山以洞多、险出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扶着洞壁慢慢前行,被压在灵台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修补她的伤口。
终于在天色将暗的时候找到了出口。
虞重水坐在树下,脱去鞋袜擦拭伤口,刚才没注意,跌下来扭伤脚踝了。
人间界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使不上来,不然她也不会伤痕累累了。
植物开了灵智却未成人,这称之为精。刚才他们怕是遇到了树精了。
孙悦悦想要摘灵草的举动激怒了它,让它主动袭击了四人。
这几年天道多变近妖,灵气的周转已经混乱无序,这些本该安分的精怪也暴躁了起来。
她揉揉自己的脚腕,看着已经沉下去的天色,勉强又站了起来。
万峦山千年前曾是修仙者的洞天福地,因此对这里的信息一直都开放,虞重水丝毫不忧心会在此迷路。
只是想到孙悦悦他们,她难得有些头疼和担忧。
希望他们不要遭遇什么不测。
*
虞重水四处打量峡谷,看着接近垂直的谷壁,心里计量了一下现存的灵力,无奈地放弃了打算。
她沿着唯一的甬道朝前走,眼前可见度逐渐降低,最后也只能勉强辨别道路。
虞重水搜索着芥子,不出所料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件法器。
——那是稚儿在集市上替她买的长明灯。
灯具散发着莹莹的光,透着玉石雕刻的纹路,竟是一副白鹤踏莲图。
虞重水被这光景照的有些恍惚,她联想起了稚儿的笑颜,又想起自己这几天来的故意为之。
她扶着谷壁继续前行,耳边是风撞击洞穴发出的诡异呜咽,脚边又不知是什么沙沙作响。
虞重水的道心一直很坚定,直面父母的仙去后,她结了金丹。
外界说的不错,她的确是冉冉上升的仙界鳌头,即使是虞重山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她的道心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遵循着自己的直觉,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游历于人世间。
或许是对弱者的怜悯,或许是对暴行的制约,她的修为在稳步上升,以一种看似正常的状态发展着。
似乎是找到了峡谷的出口,面前的景色宽阔了许多,一望无际的草原,昆虫在其中发出的微弱的光,让虞重水呼出了一口气。
她拨开及腰的草丛向前淌着。
可来到禺州一个多月,虞重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了。
她在询问了虞重山无果后,心里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的道心出了问题。
像她一般的天灵,从没有道心这种说法,她是个例外。
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现在也无法补救。
虞重水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是在稚儿的身上察觉了不同。
是哪种不同呢。
*
最初将他带来,一来为了近距离监视妖物,以防他伤人,二来是出于对弱者的庇护。相处间,她能察觉到稚儿是个纯粹的孩子,那种喜爱便多了两分。
是什么影响了她的道心?
虞重水无法得知,更无法去确认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草原上升起了圆月,把万峦山顶照得透亮,虞重水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行者,此刻也有些惆怅。
她收起长明灯,找到一处勉强可以栖身的洞穴,和衣而眠,不舒坦地过了一晚。
最先吵醒虞重水的不是阳光,而是远处凛冽的风夹杂着打斗的碰撞声。
这附近有人。
虞重水提起剑疾步而去,果不其然地遭到了树精的袭击。
几条藤蔓从远处飞来,还未接近女子就已被一剑斩断,瞬间没了生息。
她担忧是孙悦悦等人,顺着声音赶了过去,却见到意外的不该出现的人。
那是一队人界散修,几人正被树精分别攻击,形容狼狈不堪,甚至还有些已经昏迷过去不知死活。
只是……虞重水视线扫过正在和树精缠斗的人,眉头微蹙。
稚儿怎么会在这里?
该叫他慕稚儿了,虞重水想。
那日他提出自己的想法,让她开心之余,多了一丝忧愁。
该高兴的,她也在高兴;该担忧的,她却无法言语。
就像她无法说出自己的苦衷,给他的枷锁痛苦,却让他连真相都无法知晓。
有主见,会反抗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这是她教不了。若是可以,她希望他一辈子都体会不了。
如果把稚儿比作初生的溪水,潺潺流入大海,那她就是河道,时时看着他,应和着他……
却也束缚着他。
*
虞重水紧了紧手中的若水剑,明明她才应该是润泽万物的水,可她的思维分裂,一方拉锯另一方。
她提剑而上,以雷霆万钧的气势一剑撕开空间,巨大的灵力浩荡而来,聚集在剑刃之上,被她狠狠地劈向树精。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广袤的大地上豁开一道裂痕,昭示着面前人的修为不俗。
树精嘶吼着摔倒在地,庞大的身躯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众人皆被突然冲出的仙人吓到了,忘记了动作,周遭安静得只剩虫鸣和呼吸。
恐慌、害怕、惊喜。
慕稚儿不知虞重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是又喜又惊,一时失了言语。
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不住地鼓动跳越,他的手脚发颤,一双渴求的眼紧盯着收剑的女子。
虞重水的余光瞥到了他这般呆愣的模样,忍住想要触摸他的冲动,神色冷淡地颔首,没做多余的解释,转身欲走。
“姐姐!”慕稚儿慌张地追上去,可真走到了她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嗔痴着问她这几日为何对他这么冷淡?
可他却心虚地不敢问,不敢直面自己的非分之想。
想向她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缘由,可姐姐会听吗?
又或者问她来这里是为何?
慕稚儿思绪百转,平日最会撒娇讨饶的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越发沉默地跟着女子。
他不敢。
不敢问,不敢听,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不敢想象失去她的宠爱。
就算是一个解闷逗趣的宠物,只要能让姐姐再次注意到自己,他也无不满地欣然接受。
虞重水见他肩膀抽动,似乎又在偷偷哭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反复攥紧,圆润的指甲也扎得手心生疼。
想安慰他,却也怕前功尽弃。
这样的结局对谁来说都是煎熬。
虞重水心沉了下来,她的每一次动摇,腑内灵台都会产生轻微的波动。无情道,真的能助他的修仙之道走的更长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