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将于周日九点开始。
当日早七点半,留校的同学被安排到教室帮忙。
我也被喊到了教室,跟其他同学一起搬水、排桌号、分发资料和成绩单。
表面上埋头专心干活,实际上胸腔里的那颗小心脏一直处在忐忑不安之中。
因为,我又做了一件不太想让人知道的“好”事。
十几个同学在优哉游哉地忙活着,走来走去、打打酱油。
“啊!”
随着一个同学的惊叫,其余同学寻目过去,也跟着惊叫起来:“啊——”
后黑板的左边,“龙虎榜”仍保留完整,右边的“害虫榜”却消失不见,突兀地空出了一大块。
“害虫榜怎么不见了!”
“怎么办啊。”负责板报的廖小敏很紧张,犹豫了一下,赶紧跑去刘凯丽办公室汇报情况。
唐妃妮看看后黑板,突然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里有鬼,慌忙跟着喊道:“我去,害虫榜怎么没了,谁干的啊!”
这一声喊,可不止慢了八拍。
这事太蹊跷了。
三五个同学扎堆议论不已。
可唐妃妮老半天就光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很帅吗?”我强装镇定。
她站近我,小声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昨晚做案的过程:
晚上十点多,从楼下确定教室的灯没亮后,才偷偷摸摸上了教学楼,从某个关不紧的窗户爬进教室,摸着黑擦掉了“害虫榜”,然后爬出教室回宿舍。
整个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应当没有目击者才对。
所以唐妃妮凭啥瞎怀疑我呢!
“起开,别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我又不是专业背锅的。”我脸皮厚厚地说。
“真不是你?”唐妃妮狐疑地看着我,靠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前天你好像吐槽过害虫榜不道德,应该取缔掉。”
“那……那说明……”我差点慌了,幸亏脑子灵光,淡定解释道,“那说明,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然后那个跟我想法一样的人就真去做了,正好也说明了害虫榜就是个众矢之的的存在。”
“你这些话,留着跟刘老师说吧。”唐妃妮特无情。
我急了。
这事还真有点大,恰好碰上了开家长会,以刘凯丽的个性,非得在所有家长面前拿我来举例,把事情给我往大了说,到时,我还不得被老爸劈死?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郁闷地往凳子上一倒,坐了个结实。
正在此时,目光瞟见刘凯丽正往教室走来。
慌忙拉住唐妃妮,凄惨地哀求道:“今天别说,周一我自己承认,好吧?”
她就故意揶揄我道:“还真是你干的啊,你不是说上榜无所谓,你一点也不怕的嘛。”
我不服气道:“我当然不怕,我是为了帮朋友好吗……不对,我就是讨厌这个榜单,太现实了,不为朋友我也想擦了它。”
“哼,这么说你还挺仗义的咯?那是不是要给你表彰一下?”
这恶女,又在落井下石地讽刺我。
我俩说话间,刘凯丽急匆匆地走入教室。
我直接闭了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唐妃妮占了上风。
望着空了一片的后黑板,刘凯丽气恼道:“谁干的?”
众人摇头,或沉默。
“老师,要不要现在把它补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廖小敏小声询问。
刘凯丽看看时间:“行,补上去,我还就不信了,连给家长看的榜单也敢破坏了,这胆子真够大的。”
她自言自语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四下扫射,跟个侦探似的,挺唬人,吓得我都不敢跟她对眼。
刘凯丽瞅见我就跟瞅见了大奖似的,两眼直放光,道:“肯定是‘榜上有名’的同学干的,李行客,你知道是谁吗?”
“不一定吧,都敢上榜了谁还在乎?”我假装平静地回答,心里突突突直跳,深怕唐妃妮会供出来。
“得,这笔账改天再跟你们算。”刘凯丽说完,又交代两句,看了看后黑板,应该是准备回办公室了。
廖小敏很快组织两个同学帮忙重新绘制害虫榜,施工进度非常快。
看着害虫榜逐渐被还原,看着我的“心血”,正在被她们慢慢地“破坏”,心里那个气啊,恨不得立马操起板擦,当着刘凯丽的脸把那害人遭罪的榜单给擦了,然后迅速把沾满粉笔灰的板擦,直接呼在刘凯丽即将开口喷粪的嘴上……
好吧,我完全没有这胆量。刘好汉,兄弟尽力了。
正当我丧气时。
我的身旁,唐妃妮突然喊道:“刘凯丽。”
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还是要告发我。
唐妃妮看看我,那目光中带着认同。
没理解错……吧?
万一那不是认同,而是同情、惋惜、哀悼什么的……
她向刘凯丽走去,边走边说:“刘老师,我感觉,还是不要添加回去比较好。”
我顿时松了口气,同时,陷入了另一种诧异。
“怎么了?”刘凯丽表示不解。
竟然用疑问句。
好学生果然还是有发言权的。
如果是我辈来提,早就一句“你懂什么”之类的语暴给驳回了。
我看着她俩人,觉得有戏。
这种和唐妃妮站在统一战线的感觉相当不错。
我摸摸索索瞎忙活,悄悄靠了过去,听她们说话。
唐妃妮说:“因为……‘害虫榜’这个名字,好像在说榜上的同学都是害群之马,家长看到这个榜单,会有很大的压力,这些压力就会转移到同学们身上……就觉得……不怎么好。”
唐妃妮很慎重地解释着,只是看样子,并不能解释清楚,因为这个问题用绕圈子的方式来解释本来就很蠢。
简单粗暴些:这个榜单实际上是对没考好的同学进行的人身攻击,完全无视学生的尊严,考试差不代表就是“害虫”。
刘凯丽比较敷衍地想了想,还没两秒,回答道:“这个问题老师考虑过了,大家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知道,压力是学习成绩的保障,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谁让他们不好好学习?他们压力大,老师压力更大,现在只是上个害虫榜而已,等到了高考,别人都考上好大学他们却只能上四本,那才叫压力,那时就真的成害虫了。”
刘凯丽最擅长的就是演讲,说得头头是道、针针见血,好一番大道理。
“哦,我知道了。”唐妃妮回答,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凯丽又瞧了眼恢复状况良好的害虫榜,满意地走了。
猪胖的名字、陈旭的名字、王千宝的名字、刘好汉的名字、我的名字,一个个地补齐。
有点遗憾。
虽然最终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我还是想谢谢唐妃妮。
于是,我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微笑道:“谢啦。”
“又没有帮到你。”唐妃妮说,不太高兴。
跟老师沟通不来的感觉,确实不好受,有时甚至可以说憋屈。
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总是对的,他们是“标准”,我们的想法总是不成熟的,不理智的,他们会认为,我们的想法会害了自己,然后很严格地想要掌控一切。他们教会我们语音,又令我们听从,而非沟通。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失败地结束了。
接下来,该准备接待和引导家长入座了,这跟我没啥关系,我可以打酱油了。
我踱步到教室门口。
刘凯丽拿着半匝文件走来,这独裁的女魔头,连唐妃妮的建议都不听,害唐妃妮失落,我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直接从后门走进教室。
“呃,廖小敏,我想板报还是可以改一下,把‘害虫榜’那三个字,改成‘激励榜’吧。”
刘凯丽说完,便往讲台走去。
我愣住了。
没听错么?
廖小敏已经开始在改了,擦去那罪恶的“害虫榜”三个字,准确无误写上:激励榜。
我与唐妃妮的目光偶然对接。
彼此,默契而会心地,相视一笑。
谢谢,我用唇语向她致谢,而她回应我一个甜得带酒窝的微笑。
我第一次知道,不是美人,亦可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