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沃恩,工作还顺利吗?”
“如果我说顺利到让人火大的话,你会愿意救我吗?”
“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至少对你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沃恩以熟门熟路的手法抢到第六张市议员权状,走出宅邸的时候,等待着他的是温斯顿。明明积蓄了大量的脂肪,但他似乎很怕冷似的,罩上了看起来让体积整整膨胀了一倍的厚重外套。
他挪动着自外套下摆伸出的短腿来到沃恩的身旁,说道:
“况且比起工作不顺,当然是工作顺利比较顺利啊。”
“你把‘顺利’说了两次啊。朱莉安娜,去那边待一下。”
“就算朱莉安娜·威布斯塔在场,我也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我可不想在谈话的时候被小鬼捣乱。”
经历长时间的赌博后,朱莉安娜似乎已经无聊到了极点,她甚至从中途开始就几乎是边打盹边参与的。她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后,踩着不稳的脚步离开。
“嗯……大哥,我在那边等你……”
她行不行啊──就在叫她走开的沃恩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看似温斯顿手下的一名女子随即跟在朱莉安娜的身后。
真是服务周到。
“今天那个老头子没来啊?”
“坎普登·威布斯塔有仪典长的工作要忙,他今天抽不出身,所以要我过来代收。”
“你连这种和跑腿小弟一样的工作也做?真意外。”
“信用就是从这种小细节开始累积的,不管站上什么样的身份或是地位,这都是不变的道理。”
对这高高在上的建议感到不是滋味的沃恩,对着温斯顿扔出了权状。没折叠过的纸张随风吹拂,以不规则的轨迹飞舞着。要是就这么被吹到伸手抓不到的距离,那应该会很让人痛快──沃恩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的期待并没有实现。
只见温斯顿提起手杖,以前端贴上了权状。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施力的,在温斯顿的手腕转了几圈后,权状就像是被手杖黏住了似的。
温斯顿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将权状收进怀中。
“所以,沃恩,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吗?”
“喔?真叫人意外,你们不是秉持着中立的立场吗?”
“我们当然中立,所以就算听了你的计划,也不会给予任何建议,也不会泄漏给任何人。不过,若想维持中立的立场,那洞悉先机也很重要。你身在这场骚动的中心,若能知晓接下来的打算,我们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
“这没办法当成我要据实以告的理由吧?”
“但同样也构不成你不说的理由。对你来说,我们若能配合你的预定计划,你也会轻松许多吧?”
这难以回绝的话语,让沃恩不小心咂了嘴。
事实上,被卷入风波之中的沃恩之所以能过上还算平稳的生活,都得归功于严格履行契约和禁止暴力的温斯顿等人。无论沃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只要温斯顿能待在身边的话,肯定都会顺利许多。
“哎,遗憾的是我现在对未来没什么想法,我根本就不擅长制定计划。”
“在这种处境下竟然还能说这种话,我是不是该把你看成有胆识的大人物呢?”
“有必要的话我还是想当一次啦。就现在的情境来说,就算我不去想,也会有其他人帮我动脑。”
沃恩的话语让温斯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意思是?”
“威布斯塔对我下令,说是不能让我把权状让渡给别人,或是去做对他不利的事。不过,他没叫我事事都得私下进行吧?”
沃恩望向温斯顿的身后耸了耸肩,来的时机可真巧。
缓缓驶近的是一辆马车。马蹄踹飞了混了泥土的积雪,以缓慢的速度接近过来,最后在沃恩的不远处停下。
那并非庶民搭乘的公共马车,从设计来看,这辆马车显然是某人的私有物。罕见的是,这辆马车的车夫是一名女子。就连这方面都要贯彻花花公子的风格吗──沃恩不禁轻笑出声。
在马车停稳后,车夫台上的女车夫以随性的口吻唤道:
“理察大人找您。”
在听到理察·纳许的名字后,温斯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怎么看?如果打算聊些话题的话,不妨让我跟在旁边?”
对于温斯顿的提议,沃恩稍稍烦恼了一下。若是有温斯顿在场,就能进行一场公正的对话,这确实是诱人的,特别是对于立场脆弱的沃恩来说更是如此。
但反过来说,这无疑也是“若是没有第三势力保证,我就无法相信你”的心态展示。在这个时间点去找纳许,会谈及的内容也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在这种场子里需要的并非利益得失,而是彼此的信任。
“不,没这个必要,我只是去商量几件事情而已。就麻烦你把朱莉安娜送回旅馆了。”
“你如果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那就依你了。你做好提防上路吧。”
沃恩凭借女车夫伸出的手搭上了马车。
由于时间已经入夜,沃恩早有预期──他被载往的地方果然是集会厅。无论是从流泻到厅外的音乐还是从时间带来推断,现在应该是人们三三两两地跳舞,或是进行赌博的时间。
在穿过入口后,他挥手赶开了凑近的佣人们,走向大厅的深处。
对方似乎也料到沃恩会像这样笔直地走来。在穿过人们翩翩起舞的舞池后,“帅哥”纳许早已做好等候沃恩上门的准备。
也许是事前做好清场的动作了,纳许的周遭没有任何人,形成一片空荡荡的空间。虽说为了维持舞会的气氛,稍远处还是有一小群人沉浸在赌博的乐趣之中,但应该不用怕被偷听。
“嗨,沃恩。老实说,我很担心你不会赴约,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少骗人了──沃恩轻轻一笑。就沃恩的估算之中,纳许确实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点捎来讯息。只要想想这场对谈会提及的内容,纳许自然能肯定沃恩一定会赴约。两人目前所需要商量的事项,就只有一项而已。
也就是沃恩能不能离开这座城镇。
“被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受伤。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很从善如流的。”
说着,他来到了纳许的正前方,隔着桌子与之相望。
纳许的脸色极为难看,即使上了淡妆,也无法完全掩饰住黯淡的气色。他的嘴角之所以露出笑容,并不是在展露内心的愉悦,而是给人若不将脸颊的肌肉定型,他就会随时呕吐出来的印象。
‘这小子之所以会累成这样,我的所作所为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当初纳许之所以会将沃恩软禁在这座镇上,主要是为了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好扳倒威布斯塔。然而,他的企图以失败告终,甚至以结果来说,现在的沃恩更是接受了被威布斯塔使唤的立场。
虽然还没有采取对纳许造成实质伤害的行动,但那也是迟早的事。况且,原本有意转投纳许麾下的市议员们,如今都被沃恩一一剥夺了身为市议员的权利。纳许已经被间接地逼入了死胡同。
在这个节骨眼上,纳许能采取的行动并不多,大概就只有“想办法从现在开始让沃恩加入己方”、“抱着会与温斯顿杠上的觉悟收拾掉沃恩”以及“老老实实地把沃恩送出镇外”这三项吧。
‘进一步来说,说到纳许会怎么决定我的去留,那肯定就是情感论了。想证明我不是真的与威布斯塔站在一起,或是没有伤害纳许的打算,都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我能仰赖的就只有信用这种看不见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沃恩的内心忍不住一沉。他一向不擅长掌控信用或信任这种无形且正面的东西。
“话说回来,还真是遗憾啊,沃恩。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和我站在一起呢。”
“我可没打算和威布斯塔套关系,这只是不得不为罢了。”
“就结果来说,你为那个老头子赢到了利益,所以这也与想不想套关系无关了。”
“按照你的论点,那我岂不也当不了你的同伴?”
在尖锐地回嘴后,沃恩的心头深处随即涌上一股躁动不已的爽快感。沃恩的日常生活里没有“坦率”两字,无论何时,他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些许算计。能像这样义无反顾地直言不讳,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毁灭性的喜悦。
“那我反过来说吧。沃恩,如果有充分的理由,你会愿意加入我这边吗?”
“如果有充分的理由──那我可以考虑。”
蓦地,纳许闭上了嘴巴。
沃恩瞄向他的鼻菸盒的去向。鼻菸盒目前正牢牢地握在纳许的右手之中。
那是刻意舒缓紧张的动作。看来目前的对话依然成立,而纳许之所以会露出迷惘的态度,就代表沃恩能就这么离开城镇的可能性还未完全消失。
“那让我问个问题吧。”
纳许的视线扫了过来,沃恩则是在不至于太过夸张的范围内让脸上的肌肉稍稍使力。
老实说,纳许已经快濒临崩溃了。由于他本来就有些感情用事的倾向,以他目前的状况来说,要是沃恩的反应稍有不对,那甚至有可能直接让谈话破局。
“沃恩,你为什么要拯救那个名为莉拉的少女?”
他一时之间没抓到问题的意图。但由于答案极为单纯,他很快就脱口而出:
“因为我有办得到的手段,而且觉得自己非做不可。”
他摸了摸后脑勺,回想起流出鲜血的感觉,以及遭到殴打、醒来时察觉莉拉不在家里的瞬间。随着情绪的自然变化,沃恩的内心萌生出了非做不可的使命感──也可以说他终于察觉了自己早就具备了这样的情绪。
虽然他觉得大剌剌地宣之于口有些害臊,也准备接下纳许的回击。但出乎沃恩意料的是,纳许只是点了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是啊……有办得到的手段,觉得自己非做不可。沃恩,我就知道你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态。”
“‘也是’?”
“没错,我也是如此。沃恩,我跟你说过威布斯塔拥有无数妻子,通过血缘关系支配着这座城镇的事吗?”
的确是从你这里打听到的──沃恩没将这回答说出口,而是无言地耸耸肩。
沃恩的手边有着威布斯塔的女儿朱莉安娜。除此之外,威布斯塔也曾让沃恩看过几名不同的女子陪伴在身旁,甚至拿其他的女儿来威胁沃恩。
威布斯塔所采取的,正是集简单、强势、合理于一身,却又忽略了人类应有情感的手段。
纳许像是怕人听到自己的低喃似的垂下了头,但他的视线寄宿着强烈的意志,直直地投向了沃恩。
“你认识丹妮·马雷吗?”
对于这突然被搬出来的名字,沃恩略感困惑。那是一个洋溢着不幸气息的美丽女子。
“之前和她跳过舞。”
“我。想救她。”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背后蕴藏的情绪却结结实实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