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平常做的是赌徒这种随性的行业,沃恩对所谓的工作制服抱持的厌恶感远在一般人之上。
交到他手里的这套制服,颜色是以暗红色为基调,明明衣服的用料不错,剪裁也恰到好处,沃恩却一直觉得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
他一次次无意识地以手背擦过颈部。
“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这……反正我最近也有些缺钱,这倒是帮了我一把。”
沃恩说着,挑起了右侧的眉毛。
而他的视线所向,正是不久前冲进家里的那名女人。
女人名为海伦娜·卡特,和沃恩相识已有数年之久,今年将满三十二岁,虽然过去曾结过婚,但因为丈夫早逝,目前正以寡妇的身份接手丈夫生前开设的咖啡厅。
她有着一张温柔和懦弱的气息参半的脸蛋,再加上略微下垂的八字眉,与其说她适合当店铺的老板,不如说她更适合在家相夫教子。
但说起来,要不是丈夫过世,她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一名顾家的主妇。
“堂堂咖啡厅老板却看不穿老千的伎俩,这生意还怎么做?”
“对不起……”
海伦娜沮丧得彷佛就快哭出来似的,她身上明显带着一股与年纪和职业不符、有如温室花朵般的稚嫩气息。
“……?”
莉拉没听到多少说明就被带到这里来,眼里渗出了少许困惑。
她依然穿着平时的洋装,也许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关系,她就像只硬被拽到亮处的夜行动物般,有些不自在地缩起了肩膀。
莉拉的视线偶尔会瞥向沃恩,虽然转动眼睛的动作稍纵即逝,但一旦心怀困惑就会露出这样的反应,称得上是她在这短短一周以来的一大进步了。
沃恩在察觉到她的视线后——
“咖啡厅过去确实有作为学堂的功能,但那样的时代早就没落了。”
据说在一个世纪前,咖啡厅里会有来自各层阶级的人们齐聚一堂,并向彼此谈论关于思想、哲学和政治方面的见解。
当时的咖啡厅禁止女性出入,并备有大量的书籍,可以说是一种文化设施。
时至今日,那样的风潮早已退去,现在咖啡厅的客群阶级隐有壁垒分明之势,在里头举行的多半不是议论,而是赌博。
这间名为“威尔”的咖啡厅也不例外,而有人赌博的地方就有人耍老千,这也是世间的真理。
“总之呢,这间店的赌桌上有人出老千,但这位让人头疼的老板却看不出老千的手法,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外出寻找能够揭穿手法的人,然后在偶然之中找到了我。也就是说,她雇我一天,要我捉住出老千的人。”
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只见莉拉点了一次头。
“这不是偶然!这种工作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做啊!”
“信得过的…赌徒……光是有这种想法,就代表你太过天真了。”
看到海伦娜一脸认真地这么主张,沃恩刻意地加重了语气。
他从店里的内场偷偷窥探店内。
咖啡厅虽然在帝都多如繁星,但内部的装潢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
进店后走到头,就能看到一座壁炉,该处也兼作厨房,可以看到咖啡壶正垂挂在壁炉上。
由于海伦娜目前人在后台,因此只有一名店员在厨房忙得手忙脚乱。
客席包括了像是要将厨房围起来似的L型吧台座,以及大约十个圆桌座位。
由于店内空间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尽可能塞满了桌子,要是身形肥胖的人在店内行走,肚子肯定会被卡到。
店内的墙壁被改装成棚架,上面放了些不仅来路不明,就连效果都不明的可疑药品,以及到处都有的配送的杂志或报纸。
由于可以在店内自由取阅,每一份杂志都被翻得翘起边角。
店门口旁边坐着揽客的女侍——被称为“酒吧女”的美女。
她的工作是向上门的客人收取一便士,并对这些客人投以温柔的笑容。
来客纷纷找到喜欢的位置入座,他们或是阅读书本,或是谈论议题,但所有人也都无一例外地享受着赌博的乐趣。
“扑克牌、射飞镖还有西洋棋。和其他咖啡厅没什么两样嘛。”
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沉迷在正式的赌局之中,而是以能速战速决的游戏为主。
除了西洋棋外,其余的都是随机性高,不需要什么大型设备就能玩的赌博。
不管去哪间咖啡厅,一般都能看到有人在玩这三种游戏。
“没错,不过我们也提供店里设置的赌局……”
“但对了帐才发现,店里输掉的金额并不寻常,对吧?”沃恩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为了和其他的店竞争,多少会需要一些独特的卖点,但要是贸然朝着不熟悉的领域出手,就会像这样踢到铁板。”
海伦娜的店里站着两名荷官。
赌博的分类相当多元,但也可以粗略地分为“客人们私下出钱对赌”和“客人与店里的庄家进行赌局”这两种形式。
能在这里体验到其他咖啡厅玩不到的赌局——对于招揽客人来说,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手段。
至少海伦娜是这么认为的,还雇用了两名职业荷官,与客人们对赌。
不过最近,她发现自己经营的这门赌博生意亏损连连。
既然是以和客人对赌的形式营业,那赌桌上的亏损就等于是店里的亏损。
负责记帐的海伦娜虽然察觉近来输多赢少,但却不知道原因何在。
从庄家败北的次数过于频繁这点来看,她知道有人在赌局中出老千,但对于犯人的手法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会想到由赌徒来揪出老千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想法。
“依我看呐,你到了记帐的时候才发现有问题,我劝你还是收掉吧,不光是赌场,连这家店也收了吧。你还没穷到那种程度吧?”
沃恩毫不留情地说道。
所谓的出老千,若没有在耍诈的当下捉住对方的行径,那就等于毫无意义,就像现在一样。
说得极端一点,海伦娜不适合干这一行。
她并没有那种对所有的客人抱持着戒心,并从可疑的动作分析对方使诈的能力。
不过,有这种能力的人算不算得上是正经人,就姑且不去讨论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咖啡厅收掉,把土地卖掉,找个乡下过活。
她肯定不是无依无靠,只要向老家求助的话,一定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行当。
就年龄来说,她也是适合再婚的年龄,而海伦娜的性格和外貌也有挑选对象的本钱。
但对于这一点,海伦娜却坚持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是我丈夫留下的店。”
“这……算了,我今天尽量帮你,但你之后打算怎么做,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
对沃恩来说,只要能揭穿出老千的手法并捉住犯人就能获得报酬,因此只需完成被交付的任务即可。
“说来,我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档事了。”
小有名气的赌徒被赌场雇用,站在赌场老板一方的案例并不少见。
甚至还有用赢来的大笔奖金直接买下赌场的赌徒。
沃恩平常就不以大赢为目标,也没做会让赌场反感的事,再加上从小就在这个圈子打转,也有一支自己的人脉。
被中小型赌场委托这类工作也不是第一次,也经历过几次非正式雇用下的协助帮忙。
“你通常几天记一次账?”
“简单的记帐每天都会做,但详细的对帐则是一周一次。”
频率真低——沃恩虽然想这么说,但随即想到这是一名没受过正规商业教育的女性,在丈夫去世后不得已才扛下整间店的担子。
咖啡厅平时的杂务之繁重,一周一次应该也说得上是相当努力的频率了。
“有嫌疑人了吗?”
“我完全没有头绪……真对不起……”
“要是有客人的胜率高得离谱,就要花点心思盯着看啊。你就是因为疏于防范,才会被对方当成肥羊宰!”
“您说得没错……”
“像这样被说个两句就低头道歉,也不是很好的态度。你有每天检查骰子之类的器具吗?这类场所使用的骰子,多半都动过手脚吧?”
“我每天都检查过,所以没问题……大概……”
“唉。”
虽然是因为手头紧才接下这份工作,但听到海伦娜的回应,他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决定下得太草率了。
“总之,我该去干活了。莉拉,你打算怎么做?想要待在内场也行,如果要去外场晃晃的话,我就给你一些钱去玩。”
“……”
莉拉在思考了大约一秒后,朝着沃恩走近了一步。
“这样啊。也罢,反正主要的目的是揪出老千,如果待在角落观察的话,应该也不会被对方察觉。”
沃恩的嘴角漾出了笑意。
莉拉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单纯是因为害怕待在初次到来的场所,也害怕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的关系。
但沃恩看来是赢得了“至少比周遭的其他人好些”的信任。
由于她不会说话,要明白这点也不太容易,但被自己打算好好善待的对象释出善意的感觉,还是让沃恩感觉不坏。
“我去干活啦。”
“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