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布斯塔眨了一下眼睛的动作,似乎是向沃恩表示这样的状况也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知道沉浸在这样的快感之中会有危险,但能让他碰一鼻子灰的感觉果然还是相当爽快。
“温斯顿,快点依照合约把那个取走。”
威布斯塔像是下意识地这么开了口。
他似乎也知道温斯顿不会将之取走,只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做着确认。
温斯顿也察觉到这一点,只见他同样冷淡地说出否定的话语:
“不,坎普登·威布斯塔,那一张并非是从你手中借来的权状,也不是在今天的赌博中获得的成果。由于不符合事前设下的条件,所以我们不会将之取走。”
“沃恩……那张权状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市议员的手中得来的,说不定他还是参事议员呢?算了,反正在这种状况下也差不了多少。”
“老夫想问的不是这个,你应该也懂吧?”
我当然懂啊──沃恩在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稍稍垂下目光的威布斯塔,此时肯定在脑海里核对着能参加市议会的全员清单吧。
照理来说,威布斯塔应该支配了这座城市的一切才对。他应该让各式各样的人臣服在脚底下才对。想当然的是,会将市议员的权状交到沃恩手上的家伙,肯定早在威布斯塔“清理门户”的过程中被轰了出去才对。
“老夫派你去赌来的权状,已经通过温斯顿交到了老夫手中。既然如此,这纸权状是打哪儿来的?”
“打从一开始就存在。虽然你不清楚,但还是有对你的治理感到百般厌倦,偷偷地把权状送给我的议员。”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又是如何联系上对方的?就连老夫都有所不知的这座城镇的事,身为一介旅客的你更是无从得知。有谁、又会为了什么目的做这件事?”
这时,沃恩空出了整整数秒的空白时间。他看起来虽然是在试图营造出戏剧性的效果,但实际上仅是因为沃恩视野中的某个人物站位不佳而已。
沃恩用视线催促那人,要她再往后退个两步。
对对对,快一点啊。
接着,他露出了一抹邪笑。
“就比如──站在你身后的人之类的。”
瞬间,坐在椅子上的威布斯塔猛地挥舞起手臂,试图扇打站在他正后方的丹妮。
然而,丹妮早已退到两步之外了。
明明没被打中,丹妮还是发出了短促而抽搐的尖叫。如此一来,与威布斯塔为敌的事就成了定局。沃恩对丹妮招了招手,要她过来自己这里。
“你这──贱货!”
“哎,仔细想想其实挺简单的,只要看了这张便条上的地址就懂了。就是住这里的家伙把权状送我的。”
沃恩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张纸片。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这其实是抵达镇上没多久,丹妮在给出写有能见到威布斯塔的赌场地址的纸条时一并递来的东西。
只要俯瞰整个局势,就能明白丹妮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想法作为行动的准则。
她不认为沃恩受到纳许拉拢是好事,但若说她是否是真心为威布斯塔效力,那答案也是否定的。准确来说,她是通过一点点的小动作,让沃恩得以维持不倾向任何一侧的立场。
问题来了,让沃恩倒向纳许阵营,或是加入威布斯塔一方时所带来的损失为何?维持中立的立场所能带来的利益又是什么?
答案是“让朱莉安娜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拍了一下朱莉安娜的发窝,让她坐着扬起视线。接着,沃恩向一直望着朱莉安娜表情的丹妮问道:
“所以说,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多久没见面了,但对于这场感人的母女重逢还满意吗?”
朱莉安娜的嘴唇做出了“母女”两字的发音,接着将头侧了起来。
“妈妈?”
丹妮的反应不如沃恩所预期的那般激烈。她既不笑也不哭,就只是轻柔地摸了一下朱莉安娜的头顶而已。
她的手臂之所以颤了一下,想必是因为碰到了残留在朱莉安娜头上的伤痕吧。
丹妮垂首说道:
“从你诞生至今,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呢。对不起,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便将手从朱莉安娜的头上收了回来。
既然是第三次,那就代表从出生后就几乎没见过面了吧。
既然朱莉安娜从未提起过关于母亲的只字片语,此事又与威布斯塔有关,那可信度应该相当高了。但对沃恩来说,这都是无所谓的事。
不过,明明就处在动作稍大就有可能被威布斯塔抓包的状态,丹妮却还是能通过最小限度的操作,让权状落到沃恩手里。这点着实让沃恩想夸她几句。
总之他耸了耸肩,将视线投向温斯顿。
“喏,温斯顿,快把纳许掉落的牌捡起来,要继续赌了。”
温斯顿蹲下身子,僵了一下后拾起七张牌,在他站起身子后,沃恩便从他的手里接过牌堆。
“好了,接下来该轮到我做庄对吧。”
“是啊,不,在那之前──”
威布斯塔轻轻举手,打断了沃恩的发言。他的嘴角画出了一道平缓的笑意。
到目前为止,威布斯塔一直散发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气息。就连沃恩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对他发难时,他也像是深信自己仍处于绝对安全的局面之中。
究其原因,肯定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在一瞬间平息这场骚动吧。
威布斯塔以锐利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以不容分说的口吻这么说道:
“朱莉安娜,你身后的男人已经背叛了老夫,而他仅仅是你的代理人,参与这场赌局的原本就是你。过来吧,朱莉安娜,让我们结束这场赌局。”
威布斯塔的口气充满自信,像是坚信朱莉安娜一定会听话似的。
“我们回家,朱莉安娜。”
“才不要呢──”
朱莉安娜以小孩子闹脾气般的口吻这么拒绝了。
“……”
哦,光是能看到这张表情,我下那么多功夫就算是值得了──沃恩冒出了这种突兀的想法。若不是身处此时此刻,想必绝对看不到威布斯塔被反将一军时露出的愕然神色。
威布斯塔如鲠在喉,重新斟酌用字遣词──这既是今天的头一遭,想必也是他人生之中暌违已久的状况。
“朱莉安娜,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男人吗?无论是养育之恩,还是你至今挂在嘴边的爱,难道都只有那么一点价值而已?”
“不是的,爸爸。人家很爱爸爸!大哥的话……就没那么爱了。”
朱莉安娜的心灵单纯得不似人,而她肯定也不具备说谎的可能。就算她对威布斯塔所说的爱是虚假的,威布斯塔肯定也能看穿她的谎言。
也许是无法将发自内心的爱和窝里反的行径连结在一起,威布斯塔单薄的眉毛稍稍皱了起来。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对被打一事怀恨在心吧?你居然会怨恨这件事?”
那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口吻听在非当事人的耳里,大概只会觉得一头雾水吧,但在针对朱莉安娜的情况下,这就是个实事求是的疑问。朱莉安娜像是在卖关子似的,对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啊哈哈,完全不对,完──全错了呢。爸爸、人家明明这么爱爸爸,为什么爸爸却这么不了解人家呢?”
听到朱莉安娜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发出如此纯真而幼稚的笑声,沃恩的背脊不禁窜上一股凉意。
虽说有其父不一定必有其子,但坐在眼前的少女确实是一头怪物。怪物的孩子以怪物的身份哈哈大笑着。
“朱莉安娜,如果你打算坐在那里,就最好当作丢了这条小命。”
“啊哈,啊哈哈,爸爸,人家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杀死爸爸哟。”
还好从自己的位置看不到朱莉安娜的表情──沃恩在她的正后方摇了摇头。不管她现在浮现出的是何种表情,想必看了都会让人吓破胆吧。
“人家爱您,爸爸。人家要杀了您,爸爸。好啦,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