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饿不饿?三哥去给做点儿吃的。”江予迟瞥了眼陈漱, 给盛星倒了杯橙汁,随口问,“你喝点儿什么?”
盛星摇摇头:“不吃啦。”
陈漱惜字如金:“水。”
他的视线静静落在窗外, 庭院里的灯将深山一隅照得亮如白昼,这彻夜而亮的灯是为了谁, 答案很明显。
这么多年,盛星还很怕黑。
与以往不同, 现在已有人为她驱逐黑暗。
给陈漱倒了水, 江予迟在盛星身边坐下。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
盛星眨眨眼, 问:“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她的小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不禁想,如果她没忽然回家,这两人准备干点儿什么, 难道要拉近感情?
可这两人压根没有感情可言。
就算有, 这大半夜的, 未免太古怪。
“......”
陈漱和江予迟对视一眼,一点儿都没犹豫,抢先道:“姐夫叫我来的, 来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江予迟:“?”
江予迟神情自然,甚至懒懒地笑了一下:“我想问他要点儿你六岁之前的照片,太过心急, 没顾上时间。抱歉,弟弟。”
后面两个字刻意咬重, 听了上头。
陈漱:“?”
陈漱深觉江予迟的不要脸,因为他确实有盛星六岁以前的照片,但没打算给出去。连盛星都没有,更何况是江予迟。
盛星一愣, 看向陈漱:“那个记者叔叔拍的?”
陈漱看着她清澈的眼,将原本藏在喉间的说辞咽了下去,道:“嗯,没有底片,只有一张照片。我不想给别人。”
陈漱说的照片,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那年,有个记者上巢山采访,见这俩小孩儿生得好,不由生出给他们拍照的念头来。那时候小姑娘留了个心眼,寄照片的地址没留自己家,留了邻近奶奶家的地址,这张照片才得以保存下来。
盛星也不知怎的,生出点儿看好戏的心情来:“三哥,他说不想给你。”
江予迟瞧她兴奋的模样,就知道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道:“不给就不给,三哥再想办法。”
“没什么好看的。”盛星忍不住小声嘀咕,“就和认识你那年一样可爱,我从小好看到大,一点儿没变过。”
江予迟牵眸光微动,牵唇笑她:“不知羞。”
盛星轻哼:“本来就是。”
陈漱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观察着。
这个地方,完全是以盛星的喜好建造的,像是独属于她的一座城堡,为她遮风挡雨,收藏她的喜怒哀乐。
甚至这屋内,大部分都是她的个人痕迹。
江予迟的部分很少。
陈漱心头微涩。
小时候,他保护不了姐姐,只能在黑暗中用稚嫩的身躯抱着她。而长大了,姐姐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她已有了避风港。
“姐,我先回去了。”
他的嗓音嘶哑,听着情绪很沉。
盛星顿了顿,戳了戳江予迟,小声道:“三哥,我和弟弟说会儿话。”
江予迟看她一眼,起身,说:“我去看看松球。”
最近,松球一直住在家里,和它爸一起,但比它爸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成日只需要吃和睡。
客厅只剩他们两人。
盛星欲言又止,她一直没能和陈漱认真谈过以前的事,毕竟自己都没整理好心情,怎么去开导别人。但近来,自从陈漱出现,困扰她已久的情绪竟慢慢淡了下去,记忆带给她的灰暗色彩在渐渐退却。
她和弟弟,他们都离开了家。
他们都拥有了明亮的未来。
盛星捏着抱枕,说起从前:“你记得吗,以前你常缠着你爸妈问,为什么我姓盛,你姓陈。”
“记得。”陈漱垂着头,“他们说你是捡来的。”
盛星坦诚道:“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当初我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其实松了口气。这个认知在某种程度上抚慰了当时的我,在我的想象中,...或许我有疼爱我的父母,只是除了意外,或许某天他们会来接我。”
陈漱攥紧拳,哑声道:“后来成真了一半。”
盛星抿唇:“是,只有一半”
幻想美好,现实惨烈。
后来的事实他们都知道,她亲生的父母视她为无物。盛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治愈自己,效果甚微。
盛星轻舒一口气,看向陈漱:“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很少会想起来。可陈漱,如果你走不出来,在我面前,你仍带着过去的情绪。那我见到你,就会一次次想去过去,我不愿意这样。”
陈漱沉默。
盛星想了想,说:“我不是不想看见你,只是...你该把更多时间放在自己身上。阿漱,我已经长大啦,可以保护自己了。”
陈漱张了张唇,反复几次,道:“...姐,你给我点时间。今天,我先回去了姐,你早点休息。”
楼梯后。
江予迟半倚在墙上,眼眸低垂,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从盛星的言语和语气中能感受到,她并不困于过去。
症结仍在于她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这件事几乎让盛家分崩离析。
“让你姐夫送你下山,你等一会儿。”
听到盛星的声音,江予迟等了几秒,装作刚下楼的模样走出去,迎面遇上盛星。
江予迟看了眼起身的陈漱,随口问:“回去了?”
盛星点头:“三哥,我和你一块儿送他下山。”
“外面冷。”江予迟指了指腕表,“太晚了,上楼去泡个澡,我很快就回来。”
盛星思索片刻,在泡澡和送陈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泡澡,她摆摆手:“你们下山小心,我洗澡去了!”
说完,她啪嗒啪嗒跑走了。
江予迟送陈漱下山。
一路无言,车停在山脚。
静了一阵,江予迟随口问:“开车来的?”
陈漱“嗯”了声:“车停在另一个路口。”
两句话说完,车里又是一片沉默,陈漱顿了顿,问:“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她以为你不知道。”
江予迟凝视前方,指尖轻扣着方向盘:“只有一部分,最重要的部分还没去查。这部分盛家人知道,陈家人知道,大概率你们会保留这个秘密。”
陈漱解开安全带,平静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我姐?很多事她选择自己藏着,可能是因为你不问。”
“她相信你,或许你该问问。”
...
直到陈漱离开,车仍熄着火。
江予迟独自坐在昏暗中。
他走了十年,这十年小姑娘是一个人长大的,盛霈和盛掬月不在她身边,他也不在,她从没示弱过。
生活、演戏,甚至面对离别。
她一直高昂着头颅,一路往前走,从不回头。
这十年间,他在荧幕中看着她慢慢长大,从少女成长为女人。可这十年是空白的,他只不过占了幼年那几年时光的便宜,才娶到她。
在这样的时间和距离下,他能去揭她那道伤疤吗?
“三哥?”
泡完澡,盛星裹着睡衣,下楼找人,喊了个遍都没找到江予迟。她纳闷,都一小时了,还没回来,难不成这两人真有什么古怪?
等晃悠到落地窗前,盛星才找见人。
明亮的庭院里,他孤身坐在横椅上,身影黑漆漆的,连院子里的树上都亮闪闪的,就他跟块沉默的大石头似的。
大晚上的不回家,也不知道坐那儿干嘛。
在那儿装树吗。
盛星瞧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什么,跑到杂物间去翻找,等找到东西,兴冲冲地往外跑,看起来还挺高兴。
院子里。
江予迟感官强于常人,那蹑手蹑脚的声响就和小猫咪似的,企图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他配合着盛星,就当不知道。
脚步声到达他身后,她反而紧张起来,呼吸乱了一瞬。
江予迟适时动了动。
盛星眼看要被发现,手忙脚乱地把灯带往他身上缠,边缠边喊:“三哥,你别动!我给你挂点儿装饰,完美融入院子!”
盛星拿着上回江予迟买的灯带,从肩膀一路绕到小腿上,绕着他转圈跑,眉眼弯弯,傻乐的模样,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
江予迟身体后倾,姿态松散,眉眼间带着点儿纵容,无奈带看着她:“这是干什么?把我绑起来?”
绕完,打开开关。
数不清的小灯同时亮起,绕着他挺拔的身体开始闪烁,就好像他也变成了庭院中的一棵树。只是这棵树最貌美。
盛星拍了两张照,满意了才开始拆这些乱七八糟的灯带,顺便嘀咕:“我才问你要干什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江予迟轻声应:“三哥在想一些事。”
“想什么?”
盛星就着舒服的姿势在边上蹲下,捧着脑袋瞧他。就像小时候两个人在花园里,她蹲在路灯边仰头看他。
她这样看了他许多年。
江予迟垂眸,和她对视片刻:“想知道你的秘密。”
盛星一愣:“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你独自长大的十年,你拍过的电影,你去过的地方。这些,三哥都想听你说。”江予迟低声说着。
嗓音轻轻的,仿佛这庭院里的杉树后藏着许多温柔的小精灵。
盛星眨眨眼,心想,这不就是看她小号的意思吗?
她的秘密全在小号上,每天叽里呱啦,一大堆往上发。但小号之所以有存在的理由,就是因为见不得人。
盛星想了想,试探着问:“现在就想知道吗?一次性都说给你听,会不会容易失去新鲜感,我听别人说,要循序渐进比较好。”
这语气,就是可以商量的意思。
江予迟转过几个念头,提出可商讨的条件:“可以慢慢来。三哥一个故事,换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一个故事换一个秘密。
盛星掰着手指头数,讨价还价:“你讲了三个,但先前没说这事儿。这一次,三个换一个,下次再重新算,好不好?”
盛星抬眼,眨巴着双眸瞧他。
撒娇的意味很明显。
江予迟指尖戳了戳她脑门,懒声道:“总占我便宜,在船上说我小气鬼,星星才是小气鬼。”
盛星哼哼唧唧:“你听不听?”
江予迟坐直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你说,三哥认真听着。”
盛星眼神虚晃一圈,不怎么敢看他,睫毛颤了颤,问:“我今天忽然回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江予迟一顿:“为什么?”
盛星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眼。
盈润的双眸里带着点点羞意,庭院的灯火在这清水般的瞳仁里跳动,就像她积攒了许久的勇气一般,向江予迟跃去。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小声道:“因为我想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妈妈的甜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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