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希尔心中一动，“人们为什么把理事会的大楼称作‘至圣黑棺’？”

嘴角勾出一丝轻微的弧线，她把身子往后仰起，坐回到椅子上。“相当拙劣蹩脚的转移话题，希尔小姐，不过也很可爱。”她说，“作为一个少女，这才符合你本来该有的气质，让我心情欣慰。但是，说到至圣黑棺呢......我这么说吧，你会质疑你的诺替斯信仰本身，怀疑万物和深渊之父为何称作万物和深渊之父吗？”

“不，当然不会，信仰本身就是超越怀疑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依扎兰这地方有这么多人做着和口号相反的事情。”

“不同的组织和势力大多立场敌对，实际上他们在做的，却大抵都是相似的事情。”

“那好，”希尔提问，“这个‘至圣黑棺’，它是你的‘信仰’吗？”

“和希尔小姐不一样，我不是个虔诚的人。依扎兰的人们总认为我付出的太多，要求的却太少，可你该知道，我想要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我所探究的，也是他们不能理解的。”艾洛莎平静地说，“至圣黑棺的名讳是一个无法考据的谜团，说道它位于云端更高层的区域，也是迄今无解的黑暗。就像升天高塔顶层的眼珠，像理事会背后的黑暗一样，我很希望解开其中的谜题呢。”

“所以你是依扎兰贵族和官僚里的异常者。”

“异常者吗？你不必这样一本正经。和其它人说话的时候，你不总是活力充沛吗？想怎样称呼我都可以，何必如此严肃？”

“我对杜恩·安菲里格也很严肃，”希尔指出，“有些人，我不想以面对其它人的方式面对他们。”

“至少按照我养父的称呼，叫我艾莎，怎样？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字，本名其实只有在正式场合才用。不过通常来说，在依扎兰以外的地方，都得算正式场合了。”

“我宁可像其它人一样叫你‘统领’。”希尔说，“再者，尽管你是异常者，你难道不还是这儿所谓的贵族吗？”

“我想，你和其它人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对于相互之间了解各自秘密的人，难道不应该在私下用亲切的称呼区分感情关系吗？而说到贵族......”艾洛莎撕开一个袋子，取出几片她们在理事会大楼外面买的黑面包。“其实按照传统和维持秩序的要求，贵族们都会接受远比平民严苛的教育，从世界的构成，到政治、经济、历史和技术各方面的理论，都决定了他们和其它阶级的天然区别。倒是像你这样看起来无知、纯洁却又美丽的少年少女，会有很多在贵族家族里抚养长大，小时候当作孩子的陪伴，长大了当作侍从，养尊处优，却始终都不接受任何教育。你知道吗？有些这样的人，甚至不知道这是块面包。”

说完她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黑面包上戳了戳。

“连面包都没吃过，是不是太过份了？”

“不是这样的面包，是另外一种。”艾洛莎拈起一小片，用牙齿撕开，“这种苦涩、发酸的黑面包他们是不会吃的。不需要要求，家族就会给这些孩子提供最好的食物，提供知识以外的一切。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幸福吗？”

“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幸福，因为人们待在这种世界的下层就是经受苦难，对于其中绝大多数人，——这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如果能有选择，我想，很多猎手都不会愿意去恐怖的黑暗中冒险。当然，我觉得某个叫蒙扎的家伙例外，她已经彻底疯了。”

“它会是你毕生的追求吗？”

“我的信仰指引着我，我不需要为了这些享乐就付出自己的自由。”

“很有意思，”艾洛莎笑笑，“如果我说，我就是这样被抚养长大的，你又有什么回答呢？”

“你本该陪同的人呢？”希尔皱皱眉。

“都离世了。”

如此简单的回答，无聊的语气仿佛在闲话日常，希尔听着却感觉背后发寒。在一种无法接受任何有意义的教育，单纯被当作人偶来抚养的背景下，抚养者却都死了？她究竟是什么，换生灵吗？

“看来这话让你浮想联翩，”艾洛莎饶有兴味地端详她，“感觉如何？是否想到了一些恐怖的民俗故事和宗教传说？”

“我觉得你在拿我取乐。”

“不，你很优秀，希尔，我不会用优秀的人来取乐。你可以当作这是我们增加信任的方式。你觉得我是个谜题，无法理解，就因为这点，你想和我保持距离，对吗？那么就交换彼此之间的秘密吧，到了某个时候，你会发现我很好理解，不仅如此，你也能看到，我总是对人们满怀善意。”

“我感觉到你对我的善意了，但我要说什么呢，说您别具慧眼吗？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赞赏就得到满足，您也不是需要我摆着若无其事的笑脸拍马屁的人。说实话，我看不明白的人很少，其中您的动机是最值得怀疑的，而且您的乐趣也都不像是真的。”

她在微笑，仿佛对她的回答心知肚明：“所以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希尔小姐？”

“反正，我不会选择那个给尸体剥皮一样剥取其它人感情的家伙。跟你做朋友，这也实在危险得过份。可惜全世界也只有你们俩洞悉我的秘密了。我不指望信仰能够公开谈论，只要有个说这种话题的人就行。”

“没有人能让你们的信仰公开谈论。”艾洛莎说。

“那为什么你在谈论呢，因为你是异常者？”

“因为我遵循我自己的思想和认知，因为我没有遵循其它人赋予我的思想和认知。在这个叫依扎兰的地方，教育既是启发，也是指引，命令人们遵循既定的道路行走。实际上你可以认为，每个人都是理事会的工具，不是被赋予的权力和欲望控制着他们，就是被赋予的信念和意义控制着他们。倘若你不想成为另一件工具，进而否认本来的自己，你就只能做出这样的抉择。”

希尔扬起眉毛：“那你在做什么？一边谴责这种方式，一边自己利用权力和欲望、信念和意义控制你的属下吗？”

“不，还有爱。”艾洛莎笑笑。

“是会带来死亡的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