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把失去生命迹象的小鹰放下。

白禹上前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两人虽然都是经历过生死的军人，近距离面对雏鸟的死亡也都感到了一阵沉痛与后怕。

白禹将小鹰身上的雨水污迹擦干，摸到它的腹部时，发现里面瘪瘪的，检查食道却有未消化的肉糜。

星舰爆炸后它体内的智脑肯定收到了严重的干扰，靠着机械仿生系统维系的肌体失去了支撑，凭借先天孱弱的生理状况，肯定撑不了多久，说不定当时就陷入了昏迷。

食道内的肉糜是他人喂进去的。他的食道失去了伸缩功能，无法自主吞咽，有人把熟肉嚼碎了喂他，按摩喉部想要让他进食。

桀他们出任务带的都是营养剂和压缩饼干。这肉应该是到了原始星球后现捕的。集体传送后应该有人照顾了这只小鹰一段时间，但小鹰衰竭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了。连日的暴雨也对机械元件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桀巡逻的时候看到这只小鹰挂在树冠层，用他们出舱太空行走用的维生系带缚着，系带已经被猴子解开了一半，小鹰如果从树上掉下去，很快会被路过的野兽分食。

照顾他的人应该离去后就没有回来。那时候小鹰可能已经确认死亡了。

这个人很可能是桀手下的队员之一。

成鸟一般不会放任雏鸟的尸体长时间那样放着，大概他离去后也碰到了什么事，被缠住了。

白禹听了桀的描述，环视了一圈自己打包好的行李，默默把擦干净的小鹰放进了巢穴里，和白乐游用木板隔开。

他实在做不出把小鹰丢在这个陌生星球上的决定。

但也不愿意儿子一觉醒来看到的是同伴的尸体。

“森林情况怎么样？”白禹打起精神，问道。

“南边已经淹了。”桀抓起了其它几个藤网兜，把较轻的也是最宝贵的鸟巢留给了伴侣来带，“天气系统故障，南边暴雨成涝，西边草原因为高温引发了大火，活物都在往干冷的北方迁徙。”

他想了想，又说了个好消息，“跟着迁徙队意味着充足的猎物，我的队员如果带着雏鸟，应该也会这么做。途中大家就能碰面了。”

“你的后勤支队什么时候能发现异常赶来接走我们？”

“很快。”桀保证。“顾老也在飞船上。他会做好医疗应援的。”

两只大鸟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当初筑巢的大树，他们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只带着孩子，走的时候却拥有了六大兜行李。有食物有饮料有草药也有给宝宝做的玩具和训练器材，果然有家人尤其是有小孩的地方容易积攒杂物。

“我们也该走了。”

他们不再留恋，腾空而起。

――

白乐游在巢里玩着桀的智能指环。

虽然受严重的电磁干扰，通讯、导航等大多数功能都被破坏了，本地储存的文档还能看看。电量也还够好几天的。

怕宝宝睡醒无聊，桀把指环激活了他的权限，把里面存的几部早教片调出来给他看。

虽然宝宝学会了说话，可是还没有识字呢！回母星上初级学校前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白乐游靠在背后的木板上看视频，他发现自己变成小鸟以来，真的很容易被各种色彩吸引。早教片的动画还是饱和度很高的那种鲜亮的色彩，他杯具地感觉自己的视线几乎是黏在了虚拟屏幕上。

他在看的这部早教片有点像他在蓝星上看的《蓝猫淘气三千问》，以雏鸟的视角讲了一些冒险的小故事，顺便科普一点小知识。

视频里的一只雏鸟画得和雪牙很像，也是只臭屁的猫头鹰，是以博学小博士的形象出现的，一本正经说大人言，时不时会做出点秀逗的举动，看着很好笑。

里面还有以小明星形象盛装出场的小白隼，和白乐游自己长得挺像。有只喜欢收集各种金属垃圾的渡鸦，有只能说会道爱演讲的小鸽子，还有格斗王小黑雕，技术宅小寒鸦手工达人小喜鹊等等等。

每个角色都活灵活现的，白乐游看得哈哈哈的同时不由怀疑，里面这些角色都是有原型的。

这部动画的开头讲的是小渡鸦捡垃圾捡回来一台陌生仪器，结果小猫头鹰自以为是地启动了仪器，把大家都传送到了过去――飞鸟还不能化形的原始时代。

大家要在小寒鸦的带领下利用原始时代的材料组件原始基地，最终实现技术飞跃并穿越回现代的目的。

白乐游觉得编剧是个很有巧思的人。看着复杂的现代仪器被一点点用原始材料组装起来，他都感到了久违的心痒。

要知道，技术越是发达，越是进入所谓的“黑盒时代”。早先的收音机等小孩子都能拆开组装，蓝星20世纪末的报纸上还喜欢宣传天才儿童从小喜欢拆装收音机，到21世纪这种报道都不常有了。

收音机不再是几根二极管几个电阻和线圈能手动组装的工具。即便拆开了外壳，复杂的集成电路和晶体管也不是孩子能看懂的技术。

基础功能越来越聚合，模块化，底层逻辑被掩藏在黑匣中，只有专业最细分那类人会去了解学习。就像他们编程的人常常需要调用各种函数和api，一般拿来查下说明就直接用了。除了工具开发者、维护人员和自我要求极高的人，一般人没有时间精力和耐心把所有逻辑都看一遍。

随着技术的发展，大量可拆解可重复的工作都交给了智脑，人类其实是越来越“懒”的，甚至越来越“笨”的。底层的东西越来越集成化以至于云山雾罩，人脑运算能力也由于有了机器辅助快速下降。有了机器学习和神经网络后，智力退化的现实变得更加严峻。

白乐游生在蓝星技术发展最快的年代，深谙技术“愚化”人类的现实，看到这个动画的觉得弥足珍贵。因为它推倒了精密的上层建筑，拨开了技术的迷雾，从最底层讲起，平地起高楼，给你从无到有一点点还原整个科技的大厦。

白乐游虽然手头没有材料，却会把讲到的知识在心里头都过一遍，他有自己一套学习和记忆的方式。

黑鹰星系古早时代的科技发展轨迹和蓝星有诸多相似之处。作为踩在时代前沿的程序员，他看起这些知识来觉得十分亲切。

虽然上辈子许多事情都如同做了一场大梦，已经记不真切了，但学习过的逻辑理论还是能自主推导想起来的。

一些基础理论由于宇宙常数的变化有点微妙的不同，背后推演的逻辑基本一致。

他用相对于小鸟来说十分惊人的速度看完并理解了上百集内容――这些原本是桀准备给他看个把月的量，也没指望他能全部看懂。

看到后面，里面新出现一个仪器，他已经能在脑中自动模拟仪器结构和程序逻辑。他的大脑就像分成了好几块工作屏幕，一些上面画着设计草图和公式，一些上面摆有各类3d模型组件，一些上面跑着一行行代码。

他思维转得越来越快，脑海中能同时处理的工作平面越来越广，如同海绵般快速吸收着各种喂到面前的知识，在脑海中推演新的应用。

渐渐的，白禹爪下的鸟巢在空中高速移动时的晃动感远去了，高空的风声、两位父亲的交谈声、身下广袤大地上有蹄兽类迁徙的隆隆蹄响都远去了。

他的注意力轻易达到了一个高度集中的水平，甚至整理羽毛、休息换腿和吃东西都没有打算他的学习状态。

伴随着注意力的深化，一种带有微妙卡顿的极细微的“滋、滋滋”声在他耳畔响起。伴随着他在脑海中组装好一个又一个组件，这个声音渐渐变得流畅起来。

伴着“嘀”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被启动了。“哒、咔哒”的机械运转声也响了起来，随后是规律的“噗”“砰”声。液体（可能是机油）在管道缓慢流动，由开始的涓涓细流，渐渐变宽，越流越快。

白乐游莫名奇妙地检视着自己的思维，发现多了几块新的显示屏幕，他的大脑在刚才并行处理知识块的时候，自觉把屏幕上红色的bug和机械故障一起修复了。

他这一停顿，才发现桀套在他爪上的智能指环闪烁起了电量警报。在没有得到光能等后续能源补充的情况下，虚拟屏幕晃动着熄灭了。

0-0好像把爸爸给的高级玩具玩坏了。

白乐游从科学的世界中抽离出来，低头抬爪审视着不再有反应的黑色金属环。刚才学习的知识在脑海中翻涌，自动分析出一条信息――指环cpu过载，运算内存溢出，急剧加速耗电后紧急关机了。

除了要充电，可能还要增加内存、清理数据才能继续使用。

0-0他明明很乖地在看动画。为什么就坏了？

白乐游后知后觉回想着刚才脑海中的工作流程，犹豫着要不要探头告诉桀这个不幸的消息，小脑袋却摆向了一侧。

刚才凝神思考时听到的机械音，似乎不是他大脑的幻觉。

伴随着注意力的放松，原本消失的各种声音和鸟巢晃动感又重新回来刺激他的感官了。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能听到那个掩盖在各种背景杂音之下的细细声响。

哒、咔哒――

噗、砰、噗、砰――

他敢肯定，看动画前这个声音是没有的。

噗、砰、噗、砰――

嗯……好像……来自身后的木板？

白乐游好奇地把脑袋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