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座上多了许多嗤笑。这对寒酸的姐弟的身世和来历,大家心里都清楚。乡下长大的,不会作诗很正常。说不定,大字都不识几个。没有人认为眼前这个所谓的二皇子能讲出什么好故事。有些促狭的藩王世子们,甚至都带着看笑话的眼神盯着司马衡。
就连宣华,也忍不住为皇弟捏了一把汗。
她原是想将皇弟拉回来,但如今父皇都已经发话,她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而四周看好戏的目光,也让她姐弟俩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儿臣不久前听说了一个故事,觉得甚是有道理。”等到四周的笑声渐息,司马衡才迟疑着开口。他的嗓音略带些稚嫩,梅树的落英下,脸如桃杏,瞳仁如水晶般的澄澈灵动。
“哦?那么你说说!”司马煌的声音冷淡,无可无不可地道。
身旁的苏婕妤奉上一杯美酒,他顺手便接了,向旁边的几位妃嫔微微抬手,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再看向那罪妃之子的身上。
他的这懈怠情绪,却并没有影响到司马衡。
司马衡口齿伶俐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大汉朝的开国皇弟汉高祖,曾和他的大臣韩信讨论各位大臣的才能。汉高祖问韩信:‘像朕这样的才能能统率多少兵马?’韩信道:‘陛下不过能统率十万。’汉高祖于是问:“那你呢?你又能统帅多少兵马?”韩信回答说:“臣自然是多多益善。”于是汉高祖笑着问他:“您既然如此善于带兵,为何还被我俘虏了?”韩信于是答说:‘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况且陛下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这个故事很短。司马衡的声音虽然带着些稚气,但语气却很响亮。
原本那些带着嘲讽表情看戏的藩王世子们,字字入耳,回味过来,脸上不禁有尴尬之色。说起来,他们再才华横溢,与二皇子相比,也不过是个韩信。于是他们看向那原本看不起的二皇子眼神,已是多了许多别样的心思。
而那些妃嫔听出了话里的意味,面带惊色,不约而同看向司马煌。
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杨皇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唇角僵硬,有一丝的凉意逐渐从足底升起。
不过五岁多的小孩子。这个故事,到底是他自己所说的,还是有人教给他的?她凉薄的目光从宣华脸上扫过,一寸一寸,如刀锋般,眼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妒恨之意。
宣华心中十分震惊,万不料司马衡竟是讲了这个故事。感受到杨后投来的眼神,她心中微微收紧。或许杨后以为是自己教的吧?虽说她并没有教过司马衡,但她却挺直了腰,不甘示弱地与杨后对视。四目相对,她眼角眉梢毫无惧意。
杨后盯了她半晌,收敛了目光,淡淡地笑了。
“这故事……倒有些意思。”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复杂心思,杨皇后开口打破了沉寂,眉角微挑:“只是,本宫不太明白,却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这意思么,显然再明白不过。”藩王世子当中,一人举杯而起,发出琅琅清笑。“鲁王世子会武,可做将军。吴王世子擅文,想必日后是个风流文臣。但无论是将军还是文臣,都如同韩信那般,终究也只是个臣子而已。为君的,只用驾驭臣子即可。而这君位,却是天生的。”
此话如同一根竹竿,捅破了沉默的天,登时石破天惊。
宣华抬起头向那说话之人看过去,果不其然,能说出这样直接痛快话语的,正是蜀王世子司马赫。他倒是秉承了一贯的风格,说起话来素来不管不顾。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煌,闻听此言,也不由动容。
“这个故事倒让朕出乎意料之外。”他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痛快事,竟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看来皇后说得没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朕的儿子!忠福,赐酒!”
金盏玉杯被忠福大太监送到了司马衡身前。
司马衡看着满满的一杯酒,有些迟疑地看了宣华一眼。宣华正要提出让自己代喝,却见他一仰头,竟是将那杯酒给喝了下去。
“皇弟……”宣华大惊,连忙去夺他的酒杯。
却见司马衡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手撒杯落,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司马煌先是一惊,继而拍着手站了起来,朗声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司马煌的儿子!各位藩王世子,倒是逊色了!自今日起,二皇子司马衡赐居麒麟宫!朕的儿子,不做那韩信,要做就做刘邦!”
杨皇后脸色一白,紧紧握住了拳头。口中有许多想说的话,今次已经再也没有了说出去的机会。
“皇上赐酒,二皇子一口气喝完,然后就人事不省……梅林那边召了太医,正忙做一团!”一个相貌平平的宫女垂手而立,站在郑太后的贵妃榻前,一字一句地禀报梅园的情况。
“也真是个实在人,跟皇上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郑太后不由感叹着摇了摇头,看了那垂首的宫女一眼,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再去看着点,有什么事随时来报。”
“是,太后。”那宫女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郑太后抬起了头,似是回忆起了往事:“记得煌儿还小的时候,先帝给众皇子赐酒。煌儿明明从没喝过酒,但见众兄弟都喝,也就一口喝了下去。结果,整整睡了两天……其实,阿衡那孩子是个好的。若不是那样一件事,哀家又何必这样为难这两姐弟?”说到这里,太后娘娘有些感概。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花嬷嬷叹了口气。
“哀家有时候也想忘掉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可哀家就是忘不掉!”郑太后用手拍着塌面,面上浮出一抹痛苦之色。“若不是哀家轻信那个贱婢,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太后娘娘……”花嬷嬷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默然扶着郑太后的肩。
郑太后发泄了几句,方才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方才,那丫头说,皇上很喜欢那个故事,将麒麟宫赐给了阿衡那孩子?”
“是,这么一来,算是默认了二皇子的身份了。还是太后娘娘有先见之明,也多亏了明玉那个丫头,否则又怎会打杨后她一个措手不及?”花嬷嬷忙道。
“什么有先见之明?谁不知道她的野心?她看中了吴王世子和鲁王世子,想接进宫来抚养,将来从中选一。哼,哀家可不会让她如意。”郑太后冷哼一身,目光中满是鄙夷。“哀家好容易帮煌儿夺来了这帝位,怎会轻而易举又落到那些藩王的手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