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许婧的话，水雯蓦然从短暂的迷茫中摆脱。她垂下拎着垃圾袋的手，迅速切换到冷笑的表情:
“又开始了。又开始跟我谈梦想，努力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你和我弟还真是合拍啊。”
“我从来不觉得这两个词汇有多羞于启齿。”许婧一本正经说，“倒是像你这样，耻于谈这个，甚至连听都觉得刺耳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吧。”
她声音悦耳却字字如钉，说得水雯脸色发白:
“你……”
“无视家人为此付出的努力，反而借着为你好的旗号来扼杀，甚至有点可恶了。”许婧的语气又重了几分。
“……”
水世几欲张口，最后还是决定合拢上嘴巴。因为两人大战正酣，身为一切矛盾的起源，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太恰当。
水雯卡了壳，许婧倒也不急，反而转过身，慢悠悠收拾起了桌上的课本。
十几秒后，水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把垃圾袋放在地上，随即转过身子，看向水世:
“水世。”
“啊？姐？”
见矛头对准了自己，水世心头一紧，他支支吾吾了起来。
“之所以让你好好学医，不仅是听从父母的要求，其中更有姐姐我的私心。”水雯眼神飘忽，似乎在追忆一些遥远的事情，“当年我填报大学的时候，父母也想让我学医，我却填了会计，理由也和现在的你差不多。那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可能不太了解当中发生的事情，总之我和他们冷战了许久。”
“后来我们和解了，但我也觉得，对不起他们从小的教诲，只能由你来弥补。”
“你的耿耿于怀为什么要你的弟弟来弥补。”许婧合上手中的书本，她先声夺人，攻势愈发凌厉，“请问这公平吗？”
“真正走上社会后我才发现，理想主义就是毒药，太过理想只会到处碰壁。”
水雯没有理会许婧的反驳，她继续讲述:
“你是男孩子，你比起我要担负更多的责任。理想，爱好，这些东西固然很美好，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你会成为男朋友，父亲，你就一定要去扛起一些责任。”
“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埋怨房子小，车子破，孩子不能获得更好的教育，还有银行里的存款吗？”
这才是水雯的终极大招。用责任来劝解水世，将今后十余二十年可能会面临的困境提前展示给他看。也许对于少年人太过残忍，可一切都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
水世的心又一次动摇了，这一次，他动摇的极其厉害。
他知道听从父母的安排有多大的好处。比如说，他可以拥有从此一帆风顺的未来，顺理成章的接过父亲的位置，成为社会地位高，饱受尊崇的“水世医生”，拥有车房娇妻儿女热炕头……
很完美啊不是吗？哈哈。
他不是不敢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在涉及自己的事上他从来不缺乏勇气，他只是怕，有别人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可以遍体鳞伤，但……做不到让别人跟着自己一起。
水雯一言不发，水世的头脑一片混乱，气氛瞬间凝固，整个办公室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
“你们这些家伙，老是用社会来吓唬我们。”
许婧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她再次直接迎上许婧，毫不畏惧地开口:
“难道就没有二者兼得的可能？难道就不能给我们一点希望？掷骰子买彩票还有个概率呢。”
“我承认是有这样的人。但是，人活在世上，就不能把希望只寄托于概率。”水雯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愈发冷酷起来，“你知道墨菲定律吗？凡是有概率发生的坏事最后一定会发生。请问许婧同学，您是打算给我家弟弟当媳妇带孩子，还是打算在他一事无成的时候养他？”
“我……”
水世万念俱灰。
一条前途大概率灰暗的路，自己大概率会跌进灰暗里。两相衡量，失败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死路，自己去走就等于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的死路，为什么要选？
一时的热血在未来换来灰暗的结果，当热血散尽时，会不会想穿越回现在，给自己狠狠来一嘴巴子？
算了吧，也挺好。
也挺好。
就像姐姐一样。
就在他张开嘴唇，打开喉咙，声音要从声带振动而出的时候，耳朵却抢先一步，把少女传递到了脑海里:
“等一下。”
水世一怔，随即停下了动作。
“也不是不可以啊。”
许婧憋了一会儿，绯红着脸颊吐出这一句。
水雯:“……”
水世:“……？？？”
什么可以？
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上一个问题好像是……
“当然，目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虽然可能性非常非常非常低。啊，不要说这个，继续谈概率的问题吧。”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信息量满满的话，许婧连忙红着脸转移话题，试图分散姐弟俩的注意力。只是无论怎么圆场，刚刚的话极具冲击力，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从水世的脑海中消除了。
“咳。”
水雯红着脸，重重咳嗽了一声，把二人从迷茫中拉醒。她也没刨根问底，去挑战自家弟弟和小姑娘的羞耻下限，而是主动问起了水世:
“当然，选择权还是在你手上。我比爸妈要民主，只是给你说清了利害，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抉择。”
“姐姐，我还是选择转专业到文学。”
没有思考，水世认真道。
“嗯？”许婧惊讶地叫出了声。
她何尝看不出，水雯几轮下来，水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了百分之九十九？
怎么突然之间就……
“也许我未来会后悔，但现在不这么选，我现在就会后悔。”水世继续说。
不过，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躲闪，既不敢看姐姐，也不敢看许婧。把水世从光屁股看到一米八的水雯知道，这也许只是弟弟如此抉择的缘由之一。
那么，真正的理由应该是……
☆☆☆
水世似乎并不想多说些什么，他主动请缨，抡起扫帚拖把，开始打扫一片狼藉的办公室。片刻后，室内灰尘四起，许婧递给水世一份口罩后，和止不住咳嗽的水雯捂住口鼻，匆匆转移到了走廊上。
沐浴着云销雨霁时，从天上散落下来的辉光，水雯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你喜欢我弟弟吗？”
“那得看是哪种喜欢了。”许婧微瞟一眼，她滴水不漏地对了一句，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你知道的，那种喜欢。”
水雯打量着许婧。几轮交锋下来，她有些欣赏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姑娘，就像看到了同一个年龄的自己。
不，比那时候的自己还要灵动。她微微叹息。
“咳咳，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许婧果断地摇头。
“好吧。那我再问一句，你之前说的那句，也不是不可以啊，是有可能发生的吗？”水雯远眺着温室大学的风景，她咯咯笑了起来。
“不会，不可能，概率很低！”
许婧疯狂摇头，束起的马尾在阳光下晃悠了起来。
水雯没有说话。并非无言以对，她只是又想起了墨菲定律。
如果事情有可能发生，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都会发生。
啊……嘿嘿嘿。
突然有些羡慕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