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点点道。

她顺手发了张图片，表情里附带着满满的笑意。

【啧啧，我最讨厌跟小屁孩说大道理了。】

几下攀谈，水世摆脱了乏味学习的精神状态，张弛有度似乎也挺好。于是，他打趣道，【讲了又不听，听了也不懂，只有靠你自己来悟了。】

【喂喂，垃圾亡人，你才比我大几岁？】屏幕另一边，点点似乎尖叫了起来。

【咳，年龄归年龄，阅历归阅历。】水世大言不惭道。

【……】

【滑稽。】

毫无征兆的，气氛从热烈变成了缄默。两人突然相顾无言了起来，隔着对话框，彼此之间只剩下了长久的寂静。

到底是陌生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更多探讨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点点突然开口:

【其实吧，亡人，我刚刚的淡定都是装的，我很紧张。】

【唔。如果我告诉你，高考只是一个小土丘，你相信吗？人生的大山还有很多很多，远胜这小小的高考。】水世片刻不停，他匆匆安慰道。

这是他作为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所谓高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你之后会遇到的更多哔了狗的经历，高考至少占了个公平。

【唔……我很想相信，但是吧，高考就是我少年时代的大boss，我想象不出还会遇到什么困难。】点点回复了一大段长文，也许是这些东西憋在心中许久，今日难得一吐为快，【当我决定好好学习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说考试还有这么多天，你能学出个什么？然后我用成绩打脸了他们，证明他们就是一群蠢蛋，学了三年比不上我几个星期。】

【但是，但是，我却越来越害怕。我害怕高考失利，害怕老师同学的嘲笑，害怕好不容易对我燃起希望的父亲再度失望，虽然我因为母亲的事而恨他，但，我其实心里还是在乎他的，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如果我失败了，该怎么办？回去跟狐朋狗友继续喝酒蹦迪？我不想再这样了。可是，我也没有再来一年的勇气。亡人啊，万一，我说万一，我要是考砸了，我，我。】

【我可怎么办啊。】

水世沉默地看着点点的文字，仿佛看到了屏幕那一边，少女歇斯里地的模样。

呵，点点啊。其实你说的这些，何尝不是我的担忧，更何况，我比你更没有退路——如果我挂了一门，哪怕是一门，我的转专业计划就会彻底破产。我会继续留在毫无兴趣的专业里，和撕破脸皮的同学相处，失去所有的积极性和奋斗意识，成为毫无前途的行尸走肉。

这两周的努力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且，我会无颜见她……

【点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明天总是要来的。】水世斟酌着打出了如下文字，【开心是一分钟，难过是一分钟，即使抱怨千万声，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我也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更何况，我自己也要面对这样的困境，可能后果比你高考失利还要严重。】

【点点，除了高考，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

夏门市，某间红墙灰瓦，藤萝蔓延的老屋里。

点点坐在书桌前，桌上除了台灯外空无一物，她的背后摆放一沓又一沓参考书教辅资料，颜色各异薄厚不一，似天女散花般杂乱堆积着。

这是一间位于夏门六中附近的老屋，是在点点的强烈要求下，父亲为她租赁的。这里曾有过黄毛绿毛的青年男女相拥蹦哒，堆过成箱成箱的啤酒罐，也养过流浪的橘猫边牧。

她其实很喜欢看书，所以会经常把红男绿女们赶走，猫猫狗狗们放出门溜达，自己一个人坐在啤酒箱上，看着一本又一本被翻到褶皱的书籍。

在其他人甚至父亲眼里，点点是个怪女孩。

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莹莹的光芒，照得她的发丝微微闪亮，像倾泻了一整帘星光。她的表情远没有在与水世聊天时表现的淡定，而是扭曲，完全与花样年华不相衬的扭曲，以及眉宇间笼罩的，如迷雾遮城般的迷茫。

点点暂时放下了手机，她其实想过，自己除了高考还有什么选择。比如说去打工，南下北上，去入职，去中专高职，甚至依靠父亲的关系出国……但是，这些都是她决定改变人生之前的想法。

她现在想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没有了，亡人。】

点点按下了发送键。

很快的，顺延着网线，屏幕上传来相隔数千里的回复:

【我也没有。】

点点笑了，她摇晃着披散下来的发束，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腰肢。她拿起手机，轻轻敲打着相应的字母:

【妈的，那就一起跳吧，管他下面是粉身碎骨还是什么的。】

……

水世看着屏幕上，点点由衷爆出的粗口，他哑然失笑:

好厉害的姑娘啊。

就是那种再苦再难，爆一句粗口就可以继续撑下去的姑娘。

他回复:

【说的对。管他是什么，先做了再说，即使洪水滔天，也是在我们死了之后。】

【高考加油！】

【嗯，谢谢亡人。我会争取让你女装援交的。】点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俏皮。

【拭目以待。】

点点的在线状态从4G变成了离线，水世知道，明天就要奔赴考场的她最需要的不是聊天，而是休息。

摁灭了手机，水世整张脸重新埋入了黑暗里。眸中被汹涌的情绪淹没，最后重新归于平静，他把一本书枕在了枕头之下，试图依靠书的棱角给后脑勺凹凸不平的感受，藉此缓解压力，从而助眠。

下意识的，他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旧的歌曲: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

我是一只小小鸟，飞不高的小小鸟。

面前是悬崖，急流飞湍，碎石滚落。

小小鸟为自己插上了翅膀，它却依然畏惧这峡谷里经年不息的飓风。

……

“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

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

哪一个重要”

……

哪一个重要？

笨蛋，当然是后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