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外。
“我一定要让这个丁德龙好看,不然我就把许字倒过来写。”许婧靠在白墙上,她挥舞起拳头,杏眉倒竖,“艹,敢跟老娘作对!”
“许婧,黄晓菁,实在对不起啊。”
水世蹲在地上,他失落地垂下头,小声道,“唉,我刚刚真的突然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了,不怪你,我们先想想怎么对付丁德龙这个贱人。”许婧的神色暗淡了下来,“虽然我很想抽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丁德龙说的对,这也是我一直在回避的。”
“彼此间的可替代性太强,我们的创社方案完全可以当做他们的改革计划。”
黄晓菁提议道:“可不可以这样,在他们一贯的方针上做文章,指出他们没有改变的意图?”
“不行,我们知道别人没有,可别人不知道啊,更何况是在今天这个情景下。”
许婧扶住了额头,语调里第一次显现出强烈的不自信,“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做,只需要让别人相信,他们会去做就是了。”
看着少女一筹莫展,几欲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知怎的,水世心中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想起了这一周多来的所见所感,无时无刻不有一道倩影在眼中浮现。
从课堂上猝不及防的相识,到被玩弄于股掌的无奈,到逐渐认可她的理念,她的执拗,从不情不愿满心抗拒,到愿意朝着这个方向一起努力……那些星夜,那些灯火,那些推敲过的每一个字眼,每一声笑或骂,乃至每一个因为这件事,牵动的动作,表情……
它们,都应该是有意义的啊。
她在努力,我也在努力,我们的努力不应该被辜负,不可以被辜负!
不要再做NPC了,像主角一样燃起来啊!
像是少年漫一样,水世强迫着自己去思考如何破局:
我们和温室大学文学社相比,最突出的,最不可替代的,绝对不是草根,不是接地气,不是对立官方,而是,而是……
真实!
我们的方向根本不同,所追求的是真实的,纯粹的文学,是不含杂质的!我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许婧,一会儿可以让我试一试吗。”水世突兀地站起,如旗杆般挺拔。
许婧看着这个突然果敢起来的少年,像是看到了一阵掀起的风暴,风暴本应该是尖锐可怖的,少年偏偏不甚凌厉,反而夹杂着满满的阳光。
“你……可以吗?”黄晓菁有些迟疑。
水世还未答话,便听到耳畔少女的轻哼声:
“好。”
水世顺着声音看去,她的瞳孔温柔如水,像是有星光散落。
☆☆☆
十分钟后,社联会议室。
重新来到台上的三人显得信心十足。与之前不同的是,水世成了C位,用来回答的麦克风也握在了他的手里。社联会长颇有些诧异地看了水世一眼,旋即宣布道:
“会议继续。丁德龙同学,你可以继续质询了。”
“好的。”丁德龙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显得格外促狭,“许婧学妹,我的观点依然还是那些,我想不必再重复了。”
许婧没接招,甚至没看丁德龙一眼,她只是转向社联会长,道:
“接下来,我们的答辩由水世同学负责。”
丁德龙一怔,在他的印象里,水世在之前的答辩过程中几乎没有发过言,唯一一次被提问还磕磕巴巴,最后被许婧抢了去。又联想到他不同意自己好友申请的前科,丁德龙决定,同样不给这个学弟留任何面子。他阴测测道:
“水世同学,你有什么能说服我的观点?如果有请尽快,如果没有,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话可暗藏玄机,轻飘飘一句话,丁德龙便把自己和“大家”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水世握紧了麦克风,他能明显感受到手中金属带来的压迫感。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群前发言,也是他最想去做好的一场发言。
我可以的。
可以的!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吼。
水世的声音从上方的喇叭中传来,局促而带着少年气,却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发言都沉稳镇定:
“我认为,水晶文学社与温室大学文学社的分歧是根本性的,不是通过改革和方针变化可以实现的。”
“我十分钟之前说的很清楚,无论是发掘草根文学爱好者,还是缔造大学校园文化,温室大学文学社都可以做到。”
丁德龙本以为水世会有什么高论,听到他的话后,愈发觉得好笑,他收起了之前大敌当前的心态,玩味地看着水世:
“学弟,社团不是过家家,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建成的,你要现实点。”
“我从来没有不现实过,相反,今天我们的出发点就是从现实考虑的。”水世提高了嗓门,“学长你不要重复地打断。”
“丁社长,你的情绪有点激动了。”社联会长不悦道,“让水世同学把话说完。”
“行,那就听水世同学的高论了?”
丁德龙见社联会长投来了不满的眼光,只得收敛起锋芒。
“嗯,我们的观点很简单,水晶文学社和温室大学文学社定位不同,注意,不是运营方式的分歧,而是本质理念的不同。”水世再度举起了话筒,“我们的本质是纯粹。”
“纯粹?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你怎么会理解。”
水世突然有些享受这样占据主动的感觉,他趁机补刀:
“温室大学文学社追逐的还是纯粹的文学吗?请问,你们真的,懂文学吗?”
你们真的,懂文学吗?
真的,懂文学吗?
开玩笑!我丁德龙出身书香门第,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文化人,小学便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中学时代屡屡斩获作文大奖,大学时更是文学社里的明星人物,我会不懂文学?丁德龙蹭地就站了起来,指着水世,高声喝道:
“你得过新思路文学奖吗?你在《小说画》上登过文章吗?你出过书吗?你加过作家协会吗?我还见过四娘,跟她握过手呢!”
“我认可你的成就,但并不认为你懂文学。”水世游刃有余地刚了起来,“真实的文学是独立的,纯粹的,是和物质社会并驾齐驱的,是我们在忙碌奔波之余,可以掩卷沉思,沉浸悲喜,独立于灵魂之上的。”
“我希望能在温室大学有这样一个社团,不功利,不争名。人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在十八九岁,将世故而不世故的年纪,去做一些在旁人眼中很傻的事情,去追寻牙牙学语时,第一次拿到某本书,读到某段话,理解某句诗,品出了心声的感动。”
明明是沉稳的独白,却仿佛一场震撼人心的演讲,少年语调铿锵,一字一句皆有神采。余韵尚未结束,众人鸦雀无声,一片沉默里,大胖子陆金君突兀地拍起手,同时激动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学弟鼓掌啊?”
于是,像传染似的,在陆金君的带领下,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鼓起了掌,甚至包括坐在上面的社联会长。丁德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几欲开口,却被接连不断的掌声噎了回去,只得悻悻地坐下,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水世。
待会议室内掌声平息后,社联会长开口道:
“真是惊世骇俗啊,水世。”
水世放下了麦克风,他讪讪地摸了摸脑袋,从人前侃侃而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高光时刻,重新退回了畏手畏脚的死宅。
回想起刚刚说的话,水世一方面格外激动,另一方面又涌起了不小的羞耻心,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剖条地缝钻进去——
我是怎么把那些中二爆表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啊!以后还怎么见人,特别是见到许婧和黄晓菁啊!
不过,当他转过头,看见身边笑得格外灿烂,像是见到英雄现世的少女们时,水世瞬间释然了。
可能,这是我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所做的为数不多的,轰轰烈烈的事情吧。
可能不会记住一辈子,但是会记住,很久很久的。
“质询环节结束,投票开始!”社联会长宣布。
百余张票纸在下方的席位穿梭,墨笔刷刷在白色纤维上勾勒,是或否,一个叉又一个勾。丁德龙左顾右盼,见身边熟悉的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意,他咬了咬牙,抓起旁边的黑笔:
哼!异想天开,一派胡言!年轻人就是不现实!
……
算了,给你们一个正面交锋的机会。
他在选票上画了个勾。
PS:在开读者群的边缘试探,而后想到了水世的惨状,理智地按捺下自取其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