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脸深深呼出一口气,"回医院。我今天来过这里,不要告诉乔先生,也没发生什么,说了你自找麻烦,因为是你带我来的。"
司机点头说明白。
回去的路上我给宝姐打电话,她始终不接,她一般忙碌时会关机,或者调成语音留言,我猜她没听见或者看到是陌生号码故意不理会,就一直打,打到第六个终于通了,她接听后一声不吭,我迫不及待和她说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容深。
宝姐仍旧没有回应,我留了个心眼,没一口气说完,我喊了她两声,问她是不方便吗。
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声音很不正常,像是在做爱,我立刻意识到应该是马局长去找她了,他刚接替**深正局的位置,为了维持形象刻意和马太太扮演恩爱夫妻,过着两点一线的朴实生活,面子工程很是到位,只不过他们早就貌合神离各玩各的,马局长欲望又旺盛,面子上老实里子却很风流,对老婆没兴趣自然赶在白天去找宝姐发泄。
我知道自己触了雷,急忙挂断,将手机丢到一旁,捂着脸陷入沉默。
摆在我面前两条路,要么不惜毕生手段为**深报仇,要么从此遗忘一切仇恨,做乔苍的女人。
前者我也许会失去很多,而后者我什么都不会失去。
做乔苍的情妇,我要斗争的仅仅一个常锦舟,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骨肉堂堂正正降生,而不是做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踩常锦舟上位,到时常老不会放过我,只是那一天,乔苍会倾尽所有护我,护他孩子的母亲。
依靠男人争天下永远比女人自己孤军奋战有把握得多,乔苍是非常好的垫脚石,利剑与盾牌,利用他做我的靠山,我什么都不用畏惧。
我在掌心内冷笑一声,露出自己的面庞,看向窗外。
这趟**角,我没有白来,人这辈子怎样糊涂都好,挚爱人的生死,绝不能糊涂。
我到达医院病房,迎面走出一个护士,她告诉我稍后打保胎针,让我在床上等。
这里的护士每天接触毒贩,未必是什么好人,我理也没理,冷淡与她擦身而过,进入房间不多久,乔苍带着那名护士返回,我趴在床上打了针,等护士离开他为我穿好裤子,抱着我从床上坐起,我斜倚着枕头问他什么时候出院。
他说最迟后天一早。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角不能久留,尤其这一带边境。如果老K带人来复仇,会很棘手。而且特区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歪着头笑眯眯问,"你怕老K回来寻仇吗。"
他凝视我的眼睛,"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当然无所畏惧,你在我有很多顾虑,他非常清楚,把你握在手里就足以让我投降,他不会和我硬碰硬,他会走捷径,把你掳走。"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灼热的薄唇间,眼底有一丝玩味,"小狐狸丢了,老猎手为了捉回她,当然要倾尽所有。"
我媚笑着将手一点点从他掌心抽离,"可我看你很镇定,一点也不慌,子弹都擦破了肉皮儿,你还抽烟呢。"
他闷笑出来,"只是表面平静,我心里有多慌,多么担忧自己失手,你怎么看得到。"
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面前这张脸孔,这双眼睛,我那么熟悉,熟悉到他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忘记,我在他身上倾注了所有疯狂的爱恨,到我丧失力气,到我近乎崩溃。
我爱容深,除了爱情之外,我对他只剩下永无弥补的遗憾,而我恨乔苍,尤其这一刻,当我得知全部真相,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他背后算计得那么狠,却在我面前不动声色,却也爱他爱得天崩地裂。
我看着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绿葡萄,他问我想吃吗,我捏起一颗,不吃也不闻,只是放在指尖观赏着,意味深长说,"甜的味道千篇一律,苦的滋味却大不相同。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乔苍剥好一粒葡萄塞进我嘴里,"你问。"
"容深牺牲的那片山,有很多股势力,不是只有你和几个亚洲毒枭,兴许还有别人,对吗。"
乔苍剥皮的手指一顿,眼眸里有些戒备和疑惑,"怎么问起这个。"
"你告诉我是不是。"
他思付了片刻,"差不多。"
"所以容深并不是完全牺牲于缉毒和围剿,这世上肮脏的面孔有无数张,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栽在哪一张里。"
乔苍放下剥了一半的葡萄,"听说了什么。"
我一言不发。
他捻了捻指尖绿色的汁液,"这里人说的话,全部不要相信,不会那么凑巧正让你听到,很多起始都不纯粹。"
"你的起始纯粹吗。"
他知道我问的什么,他坦白说不纯粹。
我心口像堵住一块石头,有些哽咽和窒息。
我从最初就知道乔苍对我的接近和诱惑不纯粹,带着浓烈的目的,如果我不是**深的女人,我和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他不会感兴趣,不会靠近,更不会将自己的手,伸向我们彼此的禁区。
我这一生所有美好,都起始于不纯粹的阴谋,占有的性欲,我从未得到过不带一丝阴暗与欲望的东西。
乔苍站起身贴在床边,有些潮湿的手抱住我,将我冰凉的额头按在他胸口,"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尽力给你一切,和你满意的交待。"
我在他怀中仰起脸,"什么交待。"
他说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我到底想要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一面和女人争抢,一面与男人博弈,可我要的也许这辈子都得不到,更没有谁给得了我。
乔苍次日凌晨接到了风声,老K带着一队之前是退伍老兵的缅甸毒贩偷渡进入云南边境,捣毁了乔苍地盘上一栋重要仓库,里面几十箱用来掩护**的万宝路也一起焚烧为灰烬。
韩北得到消息连夜赶来,带人和老K正面冲突,损伤无数,惊动了省公安厅的条子,一时间全面封锁边境,出动了大规模的缉毒警,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以老K在**角的势力,掌控条子路数轻而易举,在封锁的前半个小时出境,条子搜寻无果只好撤手,一次抵达一触即发边缘的黑白交火无疾而终。
事发当天的黄昏五点,乔苍带我离开**角回特区,黄毛和两个马仔护送去机场,我们走出医院大楼,直奔对面等候的汽车,我一直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凝视我,但几次回头都没有任何发现,这样的感受太过真实赤裸,真实到我无法相信是错觉。
乔苍走到一处僻静的屋檐下和韩北部署之后的事情,黄毛一边打开车门迎我进去一边扭头与马仔说着什么,我在这时察觉到背后的注视更加灼灼逼人,我没有丝毫迟疑飞快转身看向目光射来的地方。
那是一具高大魁梧的身体,熟悉得好像在我梦中百转千回了无数次,一瞬间唤醒我所有惊喜和冲动,犹如一场举世瞩目的盛大烟火,掀起了心底覆盖的帘,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我咧开嘴笑,下意识朝那个角落奔跑,我刚想大叫容深,忽然喉咙哽住,脚也滞留,那不是他,是黑狼。
他藏匿在帽子下鹰隼版犀利幽深的眼睛,正无声望着我。
他来送我一程。
他知道我此生都不会再踏入这片伤心地,我们都没有机会看到对方,这将是人生里的诀别,不是暂时,是永久。
我垂下眼眸掩去一滴泪,再抬起头时,人影伫立的墙根已经空空荡荡,我不过眨了下眼睛,他便不见了。
只剩红砖碧瓦,青苔野花。
阳光落在大理石砖上,那上面连浅浅的鞋印与灰尘都没有,仿佛只是我的白日梦。
我笑了笑,笑得眼前浮起大雾,将他消失的那条路口,变得模糊,颤抖。
天下男人那么多,我终究再也寻不到容深。
而黑狼,他在这硝烟烽火的魔窟,如一曲路过我生命的荡气回肠的歌,曲终人散,天涯不见。
黄毛在旁边喊我,他蹙眉凝视我失神的方向,"何小姐,走吗?"
我嗤笑出来,抹掉眼睛的濡湿,"起风了。"
黄毛左右看了看,树木静止,他没有戳穿我,附和着说,"这里树林多,经常会起风下雨。"
我仰起头,看这片湛蓝如水的天空,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冤魂,为什么还是美不胜收。
"**角,会有一天变成和平美好的地方吗。"
黄毛笑说永远不会,全世界的贩毒发源地,聚集地,都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多的人剑走偏锋,也只会死越来越多的缉毒警察。
**角永远不缺无名英雄,不缺战死的将士。
世人太贪婪,太禁不住诱惑。
我的丈夫,就死在这世上欲望最丑陋的地方。
他生时被我脏了,死后被这里脏了。
我面无表情弯腰进入车里,关上了门,乔苍挂断那通电话坐在我旁边,他吩咐离开。
几辆车浩荡驶离这条长街,黄色炮仗花在枝头盛开,被风吹过肆意摇曳,仿佛在欢送不属于这里的我。
我最后看了一眼黑狼站立过的角落,我伸出手,五根手指停顿在澄净的玻璃,眼前景物不断后退,最终彻底沦为陌生。
何笙,不要再抱任何希望,打碎你所有的祈盼与不肯醒来的美梦,他不是容深。在这漫山遍野的毒贩与黑暗中,你是他唯一看到的一丝白色柔软的温暖,他可怜你,不是容深对你的爱,对你的不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点涟漪。
我转过身抱住乔苍,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沉默片刻,手指在我眉心间戳了戳,"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论我以后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甚至所有人得而诛之的魔鬼,你也要我吗。"
他凝视我妖娆清瘦的脸笑出来,"有我在,那些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