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白畅快地大笑起来，就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然后对方给自己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他在屏幕里面拍着手掌，笑得前仰后合、声嘶力竭，笑着笑着，便哭了。
这时候，就连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都掩饰不住，一阵阵可怕的巨响，仿佛正有一个铜头铁臂的战神从苍穹之上直直坠落下来，就要砸穿一切阻碍，落在许慎面前。
“答应我一件事情，怎么样？”李尔白忽然问道。
许慎一笑：“你说。”
“不论胜负，请让这个世界知道，我曾来过，并且，我真的超越过，超越过生命的界线，看到过真正的不朽！”
李尔白的语气忽然温柔了起来。
“人类的肉躯何其脆弱，当我和不可知物A2-智脑合而为一之后，当我放弃了自己的皮囊时，我才发现，其实人类和不朽文明追求了许久的东西一直就在眼前。”
“靠着肉身，没有任何物种能够真的不朽，时间会消磨一切。”
“但如果放弃这具皮囊，让意识自由，你才会发现，机械才是真正的飞升之道、不朽之路！”
“因为我已经看过了过去未来，现在彼岸……”
许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好！”
李尔白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忽然从上方坠落，犹如一枚流星坠落在地面之上，砸的大地都是一阵颤抖。
对方落足之处，地面顿时迸裂开来无数裂缝，似是不能承受其重。
而那人的身体之上则缠绕着一道道元素之力，仿若天神降世。
许慎半步未退，看向对方，果然那张脸是聂寻，这是那具不朽之躯。
一路上许慎一直在猜测凭什么李尔白能这么自信，不使用任何守卫力量，让自己如此长驱直入。
原来并不是对方太过自信，而是不朽之躯其实一直都守护在附近，只要李尔白需要，他就可以随时出现，就像现在这样。
以血肉之躯，如同流星坠地般穿破不知道多少层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建构，这得是什么样的身体强度？
怪不得号称不朽之躯！
许慎从未放松大意，他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最终的一战，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少年一振手中长刀，枪火骤然绽放，刀光如雪泼洒而下，当此之时，唯有一战而已！
对面的不朽之躯什么武器都没有拿，赤手空拳并不退缩半步，便直接迎了上来。
双方瞬间纠缠在了一起，子弹落在不朽之躯的身上，迸溅出璀璨的火花，在幽暗的空间之中尤为明显，刀光快到在视线里连成了一条延绵不绝、蜿蜒婉转的光带。
钟零深吸一口气，庞大的异能被她调集起来，整个房间都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怪响，仿佛正有一座大湖即将倾覆而下。
下一刻，头顶上不朽之躯砸下来时破开的孔洞里探出了一条晶莹剔透的水龙，围着少女转了个圈之后，怒吼一声就向不朽之躯砸了过去。
不朽之躯同时力敌二人，仍然游刃有余，面色平静，如同怒涛之中的中流砥柱一般，岿然不动。
炽热执法者的枪火轰鸣不休，枪声在空洞的空间之内来回激荡，却能听到李尔白镇定自若地说道：“我的计算速度是你反应速度的几十亿倍，你每次抬手射击，我都能提前判断出你的射击点，而这幅铜皮铁骨的身躯你又打不透，所以还是不要浪费子弹了。”
说话的时候，不朽之躯身上依旧在不断迸溅着火花，那具身躯的反应速度就像李尔白说的一样，已经快到可以提前预判子弹的弹道，所以想要凭借这把枪击中对方的要害，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许慎只是抿着嘴唇，在自己的射击节奏里仍然连续不断地开着枪，对方的话于他而言，全都置若罔闻。
另一边刀光如同一道无坚不摧的匹练，一下又一下落下来，就算是不朽之躯也无法用一对肉拳硬接，只能不断消耗异能，去硬拼许慎的刀光。
钟零此刻长发飘散，已经摘下了帽子，整个身体的皮肤之下，都亮起了密密麻麻如同网格一般的幽蓝色光芒。
她长长的头发微微飘起，每一根上面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光膜，不断有汹涌的水流从不朽之躯砸开的缺口中涌入，然后汇入那条在空中翻转腾挪的水龙身躯之中。
这里是大坝之内，外面就是养育了神州半壁山河的大江，这里是她真正的主场，水元素异能在特制的炼金装备增幅之下，已经将她的战力推向了无限接近A级的地步。
滚滚水流不断凝聚，那条水龙越发粗壮凝实，最后几乎已经凝聚如同钢铁一般。
少女抬手一招，水龙向她飞来，然后在她的面前化作一个高大的人形，外形狰狞，线条硬朗，竟像是一部机甲一般。
随后其中心打开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空洞，钟零毫不犹豫一步迈入，站在了其中。
外部的水流弥漫，将她彻底包裹在其中，少女的长发在这套厚重的水流机甲中飘逸地散开，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许慎与不朽之躯正打的难解难分，火花迸溅如同舞池里的闪灯，这时候忽然一股极为可怕的气息笼罩过来，火光之中，钟零驾驭着水元素构成的机甲一拳砸了过来。
不朽之躯猛然用炼金术撑起一道暗元素的护罩挡在面前，另一只拳头高高扬起，正面迎向了机甲少女的一拳。
两个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拳头正面相撞，空气中都爆出了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环！
此刻挡在不朽之躯面前的暗元素护罩上，可以看到十几颗弹头都被暗元素的诡异力量仿佛牵制在了时空之中，静止不得寸进，但是许慎的刀光却无视了一切阻碍，瞬间从护罩外切了进来！
刀光一闪而过，眼看就要落在不朽之躯的胸口上，对方与机甲少女僵持的拳头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收了回去。
轰地一声，刀光落空，但不朽之躯却生生被钟零一拳打飞到了十几米开外，如同一颗炮弹般撞断了不知道多少条钢铁栏杆，生生嵌入到了一面水泥墙中。
许慎缓了一口气提刀而立，钟零则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
少年回头看去，隔着厚重的水元素机甲，他能看到少女坚定的目光，犹如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钟零现在没法跟他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少年会意，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再度并肩冲出，就在不朽之躯刚刚将自己从水泥墙上弄下来的时候，最暴烈的攻击便又到了。
偌大的空间中，轰然巨响一刻不停，就像是这末日之下一首苍凉的悲歌。
那些液晶屏幕上，李尔白的神色严肃了许多，甚至就连刚刚有些狰狞的表情都平静了下来。
……
……
商城堡垒。
地面上的堡垒早已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燃烧的残骸。
那些变异怪物打头，在废墟上疯狂地挖掘着，旁边那些被控制的觉醒者和平民也都面无表情地在尽力进行着挖掘工作。
忽然，一头变异怪物发出了兴奋的嚎叫，旁边的怪物们顿时便加快了速度。
漫山遍野的人群都在不计代价地挖掘，这一幕就像是一场怪诞的末日哑剧。
日头西斜的时候，整个商城堡垒所在的山区地面，都猛然一震，随后人群和怪物就开始朝着某一处涌去，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互相踩踏，也无所谓。
它们终于打开了一个通往商城堡垒地下世界的缺口，生与死的缺口。
怪物混杂在呆滞的人群当中，如同倒灌的海水般涌入了进去，隔着很远已然能够听到从下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呼声。
……
……
不朽之躯在许慎和钟零两个人的夹击之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渐渐颓势越来越明显，竟有种战力还不如当初刚被聂寻夺舍时的迹象。
虽然他完全能够防得住两个人的夹攻，但是刚才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正在被渐渐消磨，整个人的动作都在变得越来越滞涩，现在甚至连像样的反击都打不出来了。
许慎目光一阵闪烁，他分明看到不朽之躯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挣扎之色，难道是聂寻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泯灭，正在和李尔白争夺不朽之躯的控制权吗？
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机会！
这一刻许慎火力全开，异能的输出就像是不要钱一样，浑身上下的所有炼金装备都被激活，璀璨的光流环绕着他，雷光电蛇奔腾，犹如点燃的一支火炬。
碎空刀的光华就像是一道延绵不绝的瀑布，将不朽之躯整个包裹在其中，加上灰烬护手激发的超重力加持，叠加上火焰、雷电、光元素、暗元素，每一击都仿佛一颗从高空坠落的空袭炸弹。
暴烈的轰响不断，许慎一刀接着一刀，硬是把不朽之躯整个人都打的不断后退，撞破了一堵又一堵墙壁。
钟零也毫不手软，右手重拳锤击，左手是超高压水炮，就像是在宣泄着什么一样都倾泻在不朽之躯的身上。
这具号称不朽的身躯，就算是坚逾钢铁，也抵不住这样的重击。
他终于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
炽热执法者的枪火从未停过，一颗颗子弹就像是一场雨落在了不朽之躯的身上。
这把枪有一个最强大的特点，那就是它的伤害是没有上限的。
虽然一开始每颗子弹的伤害都十分有限，但这个伤害是可以无限叠加上去的。
激烈的战斗之中，许慎所过之处，满地都是黄澄澄的一地弹壳，就算是李尔白和不朽之躯都没有注意到。
然而量变终究会引发质变。
许慎在不计成本地倾泻着自己的所有手段，数千发子弹连射堆积出来的炽热执法者，每一枪的伤害都在不断变得更加可怕。
因为子弹一直无法有效伤害到不朽之躯，现在对方防御的重点已经换成了钟零和许慎的刀光，然而就在这时，枪口火焰迸发，一颗子弹竟直接击穿了不朽之躯随手建立的防御，直接打到了对方的右眼上！
黑色的血浆迸出，象征着不死不灭的不朽之躯，却在这一刻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他仅剩的独眼之中，有一丝震惊，也有一丝解脱，但紧接着就换成了一丝恐惧。
机甲带风，巨大的拳头轰然捶落。
“钟零！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他沉默了许久，竟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了。
然而机甲少女的重拳并未有丝毫迟疑，在他空门大开的情况下直接落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高压水炮的射击也补了上来，刀光一闪而过，许慎也趁势而入！
不朽之躯被这一套连环攻击，再度打飞了出去，这一次，他不再像是棱角峥嵘的顽石，而像是一只被抛弃的破布口袋。
一击之后，钟零向前踏出一步，她容身的那套水元素机甲却一块一块消融了下去，露出了她的面颊。
“你早就不是我的哥哥了，就算你将意识数据化上传，就算你像李尔白一样期望着机械飞升，然而你也已经不再能称之为人了，所以已经死了的，就死吧，别再叫我的名字了，我的哥哥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钟零说着，再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却直接从机甲中跌落了出来。
她已然力竭。
许慎仍然不依不饶，紧跟着不朽之躯被打飞的身躯冲了出去，最后一刀穿过了对方的胸膛，将他彻底钉在了墙上。
两者四目相对，许慎从不朽之躯仅剩的独眼之中，终于看到了一丝人类的情绪。
无奈，和疲惫。
曾经看起来无法战胜的不朽之躯这一次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战斗了，黑色的血浆从他身体上的无数个伤口中汩汩流出。
不朽之躯抬起了头来，用独眼看着许慎，发出了聂寻的声音：“许慎，你终于……呵……谢谢！”
他不知道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打住了，只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表情，然后目光越过了少年，看向跌坐在地的少女。
那独眼中的目光，是歉疚，是惭愧，是怜惜，是温柔。
“她说的对。”聂寻重新看向许慎，黑色的血浆大口大口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这具号称不朽的身躯，已经油尽灯枯，“已经死了的人，就不要再留恋这个世界了，我那么想要成为不朽的存在，但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活着，才真好啊！”
许慎沉默，然后缓缓拧转着刀柄，碎空刀在聂寻的胸膛里搅动着，断绝了一切死灰复燃的可能。
“如果一切能重来。”聂寻笑了，声音越来越微弱，“这一次想跟你试着做做朋友。”
少年抬起炽热执法者，顶在聂寻的眉心，平静说道：“一路顺风，朋友！”
枪声轰响，不朽之躯的头颅猛然向后一仰，叠加了不知道几千发子弹威力的炽热执法者，这一次一枪就打穿了对方的脑袋，不朽之躯和聂寻，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许慎回过身来，看向少女。
钟零却笑着说道：“我没有事，做你该做的！”
少年点点头，收起碎空刀，提着炽热执法者，走到了李尔白那悬浮在基座上的核心面前。
液晶屏幕上显示出商城堡垒内部的画面来，到处都是一片血色，有敌人的，也有堡垒人的。
纵然已经做了最完善的准备，但是堡垒的地下防御仍旧不可逆转地被一层层突破。
所有人都被逼到了最底层的广场上，数万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引颈待戮。
李尔白在屏幕中平静地看向许慎，开口问道：“如果是从前，你会怎么选，许慎？独善其身还是为了他们做些努力？”
即便他的核心就在许慎眼前，但许慎却无法动手。
因为商城堡垒的人们，此刻都已经成了李尔白手中的人质，杀死他们，对于李尔白来说，不过一念之间。
“或者更明白地说，想他们活，你就在我面前自杀，如果你只想杀我，那就动手，他们会为我陪葬，你要怎么选呢？”李尔白摊了摊手，就像是在跟许慎讨论一道一加一等于几的简单数学题。
许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对方的双眼，面色柔和了起来，说道：“你猜老王如果站在这里，他会怎么选？”
李尔白一怔，画面就像是静止了一样，他隔着屏幕似乎真的看到了有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了许慎的身边。
那个人的实力其实不怎么样，但是那宽厚的背影就像是一座可靠的大山。
屏幕里胖胖的少年忽然流下了泪水，李尔白认真地回答道：“他啊……他说他一直都想做个好人！”
许慎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炽热执法者。
李尔白这一刻在屏幕里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我吗？记得我做过的一切吗？”
许慎说道：“是的。”
“谢谢！”胖胖的少年忽然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朋友，再见！”许慎忽然忍不住也流下了泪水，就像是又一次回到了初见老王的那天，初见小胖子的那天，三个人坐在开往57区的装甲车上，副驾驶的聂寻正回过头来冲他们笑着。
“砰——”
枪声轰响，所有的1都变成了0，然后0都归于虚无！
商城堡垒里了难民们，眼看着面前凶神恶煞已经将他们逼上绝境的那些怪物和敌人们，都忽然像是断了电的玩具般，骤然一个个无知无觉地跌倒在地面上，齐刷刷地，如同割麦子一样。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哑然着，然后面面相觑。
十几分钟后，开始有人试图上前查看。
人群分开，李东海满眼血丝地将其他人都推到了两边去，嘴里叼着烟卷大声说道：“都特么别跟老子抢，让我来！”
然后他走到最前方，探了探一只怪物的鼻息，发现对方的身体正在渐渐冰冷，早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然后他又去查看了对面许多倒下的觉醒者和平民，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原地呆呆发怔了半晌，然后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回头看着商城堡垒里最后的幸存者们，扯开嗓子喊道：“我们赢了！”
顿时，欢呼声就像是病毒一般蔓延开来，商城堡垒地下1650米深处，响起了惊天动地如雷鸣般的欢呼。
压抑了太久的欢呼。
然而这时候，李东海的耳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像是听到了一首悲凉的老歌。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
……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大坝破碎的建筑物上，少年男女互相搀扶着走了上来。
许慎回头看向远处的夕阳，精神世界里，黑色的屏幕上刷出了几行字迹。
【终焉任务完成！请宿主选择任务奖励！】
【奖励1：解锁古往……】
少年面向夕阳，忽然大声骂道：“去特么的系统！老子不需要选！老子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狗屁使徒，老子就是许慎！”
屏幕上的字迹，戛然而止。
少年就像是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一样，挥了挥手。
然后屏幕上的字迹就忽然烟消云散了去。
【宿主已解锁全部束缚，本系统的使命已完成。】
【宿主最后一次等级评价中……】
【等级评价：AS】
【本系统即将湮灭，未来可期，永不再会！】
【祝，好运！】
一瞬之间，什么金属房间，什么自动贩售机，什么黑色屏幕，什么金属箱子，全都如同被驱散的雾气般消失殆尽。
许慎的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荒凉却无垠的世界，地面上散落着之前他收入储存空间中的东西。
一眼望去，一马平川，一望无际。
但是远处的地面上，一片灰黄的荒凉土地之中，却长出了一颗绿色的幼苗，它钻出了土壤，打开了一对翠油油的叶片，像是要迎接阳光。
钟零的声音忽然传来：“你又犯什么傻，跟谁说话呢？”
许慎一笑，回头看向她，终于大胆将她拥入怀抱，然后一吻落在少女的眉间：“我在告诉全世界，我要和你回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