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蔡城的夜市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刚刚过完年,一年中正式的工作都还没开始,大晚上的也算是人流如织,林霖带着江越逛了一圈,发现想要买的东西基本的都已经买完了,不由得有些沮丧。
“先生,这新蔡城还是太小了,商铺就这么几间,逛来逛去都逛腻了了。”
“没办法啊,现在交通那么不发达,远处的货物想要运过来都不容易,商品交换都局限在一小块区域里了。你没听过那首诗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就是荔枝要从岭南运到长安的不易。”
林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哪里是长安啊?”
江越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修仙世界是没有长安的。
“长安啊,长安是一座传说故事里的城市,非常繁华,商路汇聚,万国来朝,什么样的商品你都能在那里找见,什么大食的猫眼石来,吐蕃的和田玉啦,罗刹国的舞女啦,应有尽有。”
“舞女也算是商品吗?”
江越楞了一愣,说道: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要说明的是长安附近交通便利,你怎么老揪着这些点不放啊。”
林霖撇了撇嘴,说道:
“谁叫你刚才一直说什么成亲之后的事情的,我可听别人说了,男子要是二十岁还不成亲,以后成亲了就生不了小孩了,说是什么,阳气淤积,热火攻心,肾衰精竭......”
“停停停,可以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告诉你的?”
“我听七报堂的男人说的啊,他们天天聊这些,我练功的时候经常听到。”
“......以后不准听了。”
江越一脸无奈地看着林霖,这小姑娘心性单纯,从小缺少母亲教诲,说的好听点叫返璞归真,要是到了说话难听的人嘴里,那就是没有建立起一套基本的有关两性关系的羞耻心。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中古世界,居然还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观念开放。
林霖没有搭理他,转头跑向了一边的杂耍摊子,江越跟过去之后,发现这是一个标准的行脚艺人的场子。
场子内摆了各式各样的器具,打眼望去,有碎大石用的铁锤和石板,有上刀山下火海的刀架火盆,有神仙索,有台桌,台桌上放着几个碗几个球,看样子是要用来表演三仙归洞的。
这时候表演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石板被砸的寸寸碎裂,场中的那名年轻汉子脱掉了鞋,光着脚走来走去,向围观的众人展示着他的脚底,看样子是要开始上刀山了。
这年头老百姓的娱乐生活极为匮乏,虽然明知道这世界上有搞来搞去,一拳便可开山裂石的神仙在,但那毕竟都是远在天边,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反倒是这种接地气的节目,往往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尤其这几个艺人在调动情绪上极有手段,之间当中那个班主模样的汉子先是抱拳环视了一圈,然后朗声说道:
“列位父老乡亲,刚才胸口碎大石的节目,大家可曾看得尽兴?”
“不尽兴!不尽兴!”
下面有几个观众立刻开始起哄,也不知道是他们请来的托,还是真的看得上瘾。
“不尽兴就对了,咱们这班子走南闯北,靠的就是几手绝活,刚才那胸口碎大石不过是开场垫场的轻活儿,接下来我给大家玩个狠的,咱们总说上刀山下火海,今天咱们就真正地上一回刀山,下一回火海,列位想不想看?”
“看!看!”
“你这老儿,快别废话了,赶紧整活,要不然我给你头套薅一地!”
下面的人继续起哄,班主抬起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后,才继续说道:
“咱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刚才咱爷们儿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时候,我可听见有几位老爷说咱们那石板子有问题,一会儿说是石膏做的,一会儿又说是豆腐做的,这话咱们可就不乐意听了。”
“所以,为了展示咱们活儿真、底子硬,接下来这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先邀请几位观众老爷来试一试,若有不服气的,立刻便上来挑战,只要能挑战成功,咱今天这收成啊,便全归了老爷您了!”
他这话一说完,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杂耍班子今日从早到晚演了三四场,那铜钵子里的铜钱都快满出来了,如果真有人挑战成功,难不成他们还就把那些银钱拱手相送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果然,那班主看到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继续开口说道:
“挑战归挑战,不过有个规矩咱们得先说在前头,那就是上来挑战的,一律不允许使用修为、使用灵气。我这儿有一块寻灵石,只要握在手里,如果使用了灵气的话,它便会发出闪光,一会儿上来挑战的人都要握住这块石头,大家没意见吧?”
不准使用修为,这确实是一个相对公平的条件,毕竟这班主一开始就证明了他们没有修为,纯粹是靠着体魄和技巧来讨一口饭吃,你一个修士如果要仗着修为来抢饭碗,那属实是有些吃相难看了。
于是观众们一致同意,表演立刻开场,班主从跃跃欲试的几人当中先挑了一个上去,然后现场升起炉子,抬出了一桶通红的铁水。
“列位可看好了,咱这炉是泥坯所造,这里面盛着的是实打实的铁水,一会儿下火海,便是要将手伸进铁水中,取出这一件玄铁护符。这位老爷,您先试一试?”
说着,他把手里的玄铁护符展示了一圈,然后丢进铁水里。
护符上的红绳一遇到铁水,立刻便腾起半人多高的火焰,转瞬间便燃烧殆尽,众人看得一片惊呼。
看来那泥炉中的铁水不是伪造,绳子一下去便烧成了灰,这要是下去的是人手,岂不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原本想着要狠狠驳一驳班主面子的几个观众立刻哑了火,这玩意儿谁敢上啊?
人家既然放出了话来,就一定有秘法护身,他不告诉你,你贸然去试,岂不是害了自己?
班主看着灰溜溜回到人群中的那名观众,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今天这场演出还算顺利,要是真遇到像上次在华封州府的那种二愣子,不管不顾把手往铁水里插的,他连怎么收场都不知道。
运气好的烫掉一层皮,运气不好的,那可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了。
见没有人主动上前,他便也不多废话,直接将手往铁水里一插,间不容发之际,那枚玄铁护符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然后当地一声被丢到地上。
人群先是沉默,接着便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好!好活儿!”
“绝活儿啊!来,阿福,赏他三两银子!”
“老爷,咱们就剩不到二两银子了,一会儿还得上花萼楼找苏姑娘呢......”
“啊?这样吗?那就先赏一钱吧......”
负责收钱的艺人明显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脸上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笑意盈盈地说道:
“这位老爷眼冒精光,印堂敞亮,一看就是龙精虎猛之人,没事,一钱银子足矣,老爷还是留足了酒钱,等到了花萼楼中,与那苏姑娘杀他个七进七出!”
那人受不得这等夸赞,当时便加了一钱银子,看得江越直咂舌。
以前都以为卖艺是靠本事吃饭,感情这是靠情商吃饭的啊。
怪不得上一世啥活儿也不会的主播们都赚得盆满钵满,反倒是咱有真功夫的虎子哥退出了时代的大潮。
林霖还沉浸在班主徒手过铁水的震撼中,她悄悄拉了拉江越的衣袖,问道:
“先生,他是怎么做到的啊?我刚才仔细感受了,他体内确实没有灵气流动,应当是没有修为,至少是没有涌上修为才对啊!”
在有灵气护体的情况下,她连光剑的剑刃都敢直接伸手去抓,让她从铁水里掏个东西出来更是易如反掌,可是若不许使用修为,那她还真就没办法了。
江越看了一眼林霖,回答道:
“这都是行走江湖的小把戏,铁水而已,我上我也行。”
“你行?先生,你可别吹牛了。”
“简单的莱顿弗罗斯特效应而已来,我都不用跟你解释,我行不行,等晚上回去了证明给你看好了。”
“为什么不现在就证明啊?”
“这是人家的场子,人家也就是为了挣一口饭吃,干嘛非得去驳他的面子啊。等回了机造房,我让马千嘱烧一炉子铁水,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这时那班主还在台上不断吹嘘着他的手是从小练功,先从热水开始,然后是滚水、滚油、火炭,最后才到这铁水,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台下的观众也是叹服不已。
其中有一个观众站在江越旁边,忍不住问道:
“这位兄台,你可是知道其中的缘故?”
江越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知道,但是我不能说。”
路过收钱的艺人正好路过,听到江越的话,向他隐晦地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管这老爷是不是真的知道,但起码有这份心,对他们这个规模不大的班子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可那书生打扮的观众却不识相,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既然知道,又有何不可说的。什么怕驳了面子,人家吃的就是这口饭,刚才也开出了花头,要真能破解其中奥妙,想必班主也不会难为你。我看啊,你就是不知道罢了。”
江越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种情商为负的二愣子,拉着林霖扭头就要走。
没想到那人看到江越牵起林霖的手,反而更来劲了。
“哎,有此佳人,却没想到琼瑶错付,遇人不淑啊。这等口出狂言之徒,有何可恋的?”
林霖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若是这书生直接说她便也就算了,可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挤兑江越,反倒是戳到了她的怒点上,她可是绝对见不得有人说江越不好的。
江越看她反应不对,连忙一把将她的肩膀搂住,半拉半拽地带出了人群中,然后对她说道:
“这种人你理他干啥,他就是自己过得不如意也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哪哪儿都要找找优越感,你要是非跟他杠上,那反而是上了他的套了。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不要跟白痴吵架,因为他们会强行把你拉到跟他一样的水平线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战胜你。”
林霖听到江越的解释,忍不住笑了一笑,但很快脸上就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这么说你,先生,你也是的,为什么不证明给他们看啊?”
“证明给他们看我能得到什么呢?强行装个逼,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那有啥意义嘛,你是绝圣门少公主,我是墨家巨子,难不成还要靠这种小事装逼啊?”
“......什么叫装逼?”
“......就是人前显圣!行了行了,走吧,我带你去花萼楼,不是,我带你去西江楼吃他们的新菜。”
江越拉了一把林霖,却发现自己完全拉不动她。
“我不走,先生,越想越气,我们去揍他一顿吧。”
“......算了,我还是去演示给你看吧。”
林霖的脾气江越是知道的,她说要揍谁一顿,那就是真揍一顿。
“我不要,万一受伤了呢?”
林霖拒绝道。
她虽然确实也想知道原理,但一切都是以江越的安全为前提的,如果有可能受伤,那她宁愿不看。
江越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的衣袖。
“你放心,我一会儿换个安全点的方式做给你看,保证不出事。”
说完,不等林霖反应,江越便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班主面前。
他先看了一眼刚才那个书生,然后对班主说:
“班主,我来不是要砸场子,纯粹是与人赌气,之前所说的彩头也不用作数,劳烦你将这炉子倾斜,把其中铁水慢慢倾倒出来。”
那班主听江越说话客气,有见他目光看向台下的书生,立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可是即使明白了,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好事。
虽然说清楚了不是砸场子,但如果真做下来,实质不还是一样吗?
正当无所适从之际,江越大声开口道:
“诸位,我乃是班主师弟,自从出师之后分别,已经有十年未见了,今日陡然见到,一时之间还认不出来。”
“刚才走到近前一看,才知道师兄在此展示师傅所教的莱顿戏法,一时技痒之下,便也来尝试一番,搏诸位老爷一乐。”
“请师兄倾倒铁水。”
那班主听江越如此言语,心下大定。
这是个好人啊,哪怕被人所激,还顾及着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于是他不在犹豫,指挥一众徒弟慢慢倾斜泥炉,向地上倾倒铁水。
江越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伸出手,悬在铁水侧面。
然后他陡然出手,手掌已经从铁水中穿过,将原本平顺流下的铁水泼洒开来。
林霖看得心中紧张,手掌已经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江越一边泼洒铁水,一边感受着手掌的湿润度,等右手几乎干燥了,立刻换成左手。
台下的观众一片叫好声。
“豁!这师弟也不错啊!虽然不能直接伸手到铁水中取物,但人家两只手都行啊!”
“确实可以!这铁水熔金销玉,他的手居然毫发无损,等等,他好像是在写字啊!”
听他这么一说,观众们才注意到被泼洒开了的铁水逐渐形成了一个符号。
林霖心里一动。
先生他,不会是要写自己的名字吧。
可是霖字的笔画太多,还是就写一个林就好了……
江越没有感受到她的小心思,仍旧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流淌的铁水,终于,他要写的字逐渐成形。
他满意地站起身,看了看手掌。
很好,连发红的迹象都没有。
知识就是力量啊!
他继续往地上看去,此时被他泼洒开来的铁水已经逐渐凝固,散发出红色的微光。
而这些微光,赫然组成了两个大字。
“S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