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归收回神识,徒步走遍了整座山门,一无所获。
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他推开了每一扇门,打开了每一处他所能发现的密室,但里面的东西早已经消失无踪。
天色渐暗,郎归本打算离开,但心中的不甘让他改变了决定。
再住一晚,就一晚,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发现的话,再回去给江先生复命也不迟。
毕竟拿人手短,虽然东西还没到手,但以江先生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郎归来到祈年殿的顶层,就在棋盘旁边睡下。
这片与世隔绝的山门之中,连月色也被阵法隔绝,明明是十五的日子,周围却没有一丝月光射入。
方圆数里之内,明明到处都是这些墨家门人曾经生活的痕迹,却只有自己点亮的一盏孤灯,在如巨兽般的建筑阴影环绕之中,摇摇欲坠。
郎归运起道家呼吸法门,强迫自己入睡。
不只睡了多久,郎归忽然听到耳边有声音。
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睁眼一看,有两名老者,正坐在他面前的棋盘两侧下棋!
他一个翻身跃出了栏杆,反手抽出丛云古剑,御风悬停在空中,警惕地盯着下棋的两人。
然而那两人却恍然未觉,只是自顾自在棋盘上落子,郎归凝神看去,微弱的光芒下,棋盘上根本就没有棋子落下!
他不在犹豫,左手掐月君诀,在眼前一抹,周围光景立时变化,原本漆黑的夜色变得如白昼通明,只是完全失去了色彩。
月君诀可让施术者在夜间见物,如果长期使用,也会对双目造成损伤,但此刻郎归顾不上这么多,他心中一阵接一阵地泛起惊恐和疑虑。
这是他十余年的修行历练中从未经历过的。
这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对,他们根本都不是人,哪有人身上连半点灵气波动都没有的?
甚至也不是阴魂,因为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人魂的气息。
如果让郎归来形容,那他只能说,这两人完全不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件东西,倒像是…..某种影子。
他看了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向两人掷去,果然,碎银径直穿过了那两人的身体,深深嵌入了对面的柱子中。
郎归心中的不安越升越高,但还没等他搞清楚这祈年殿的状况,耳边又传来了别的声音。
当!当!当!
像是铁匠铺中打铁的声响。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浑身的汗毛几乎要炸开来。
白天他曾经检查过,并且确认过绝对没有人的那处铁匠铺,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亮起了灯火。
紧接着,整个墨家山门中,一处接一处的灯火渐次亮起。
打铁声、泼水声、门窗开合的碰撞声、烛火燃烧的轻微爆响声、甚至还夹杂着飞剑破空的嗡鸣声……
如果忽略掉周围的环境,仅仅凭借声音去判断的话,这就是一个运转良好的热闹宗门才会发出的声音。
但郎归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其中的问题。
这么多的声音中,没有人声!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御风直直上升,穿破阵法结界之后,所有的声音陡然消失。
月色如水,照得下方的山脉和盆地一片通明。
郎归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他可以随时离开,那么便意味着,继续探寻下去,不会发生要命的危险。
思索片刻,他再次御风而下,进入到山门之中。
那些声音也立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
是幻术吗?
郎归掐起清心诀,闭目良久再睁眼之后,没有任何改变。
还是鬼影幢幢的灯火,还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响。
他缓缓落到地面上,右手持剑,左手掐金刚指诀,只要情况不对,立刻就要使出金刚敕令神通,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但即便是以他的敏锐直觉,也感知不到周围有任何危险。
郎归缓缓地沿着山门中的青石路面行走,不断有与祈年殿顶层的下棋人一样的“影子”从他身边经过,似乎完全看不到他。
有些影子明明嘴巴开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在碰撞磨擦之下会发出声响。
这诡异的场景让郎归也萌生出退意。
要不然,还是先回去跟江先生回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又不愿意就此认怂。
修炼十余年,他的道、他的剑意,都只有一个,便是一往无前。
如果此次退却了,自己的剑心必然受损,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说不定只是某些高级的幻术,或者自己现在发现的这座山门纯粹就是被遗弃的旧址,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导致门人的影子被投射到了其中?
如果是这两个理由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跟着两个影子,一路走到山门中最大的广场上。
这里已经聚满了同样的影子,在施展了月君神通的视线之中,远远看去,每一个影子都呈现出惨白的颜色,比他见过多次的阴魂要可怕得多。
起码阴魂还曾经是人,郎归也知道如何处理。
但对于这些影子,他一无所知。
这些影子聚集在广场中,似乎是在进行每日的早课,郎归认出来他们正在跟随站在前方的一道影子打着八段锦,这是一种强身健体的简单法门,自己刚刚开始修行时,每天的功课便是打这八段锦。
有些影子的动作很标准,也有些纯粹是在敷衍。
这倒是挺真实的,他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中也有不少人每次练习都偷工减料。
郎归看了片刻,正打算离去,突然间,他的视线扫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子。
那个影子相比其他影子,要暗淡得多,但在月君神通之下,他看不清更多细节。
郎归思考了片刻,解除了月君神通,转而运起离火扶风诀,一团巨大的火焰陡然从他手中升起,脱离掌控之后,在广场上越升越高。
火光把整个广场照得通明,但周围的影子似乎完全不受光线的影响,仍然是暗沉沉、灰蒙蒙的样子。
郎归再次看向那个与众不同的影子,下一刻,他的心脏陡然收缩,右手的丛云一声裂帛般的嗡鸣,划开周围寂静的空气,朝着那个影子倏然而去!
这只是他面对威胁本能的动作,在看到那个影子的一瞬间,他的剑先于他的反应,已经选定了目标。
就是那个特殊的影子。
因为当他看向那个影子的同时,那个影子,也在看着他!
丛云毫无滞涩地穿透了那个影子,然后在郎归的驾驭下又迅速回到了他的手中,而影子的目光也随着飞剑的运动而流转。
显然,这个影子真的能感知到郎归和他手中的飞剑。
“你能看到我?”
郎归远远地问道。
影子摇了摇头,向他招手,示意他走近。
摇头是看不见我的意思吗?可既然看不见,为什么又要招手让我过去?
郎归警惕地握紧了剑,朝影子的方向慢慢靠过去。
影子看到他靠近,蹲下了身子在地上写写画画,郎归看了好几遍,终于通过手指运动的规律辨认出来他写的字。
让江走!
江,无疑就是江越了。
让江先生走,走去哪里?难道江先生有危险?
他在绝圣门中,唯一的危险只能是来自于正教,但正教与新教到目前为止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怎么可能有危险呢?
林深怎么可能会让江先生有危险?
现在走的话,不是反倒把他暴露在危险中吗?
郎归立刻弯下腰写字,想要问这个影子为什么。
但他刚刚写完一个“为”字,这个特殊的影子便如冰雪消融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其他的影子却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回事?
这些特殊的影子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诞生出一个能与自己交流的影子?
郎归翻遍了脑海里所有的记忆,也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神通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天色渐亮,其他的影子也开始慢慢消失,郎归坐在广场边缘的台阶上,一点一点地从头推演。
但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如果会儒家的虚堂神通就好了,这种情况下使用再合适不过。
不过,至少他还有时间,今天不行,那就再等几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