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先下已然是寒冬。
屋外俨然是冰雪之国,世间万物显得格外纯净无暇。筒子楼里人们搓着通红的手寒喧,哈着冷气围着灶台忙活,筒子楼里被白雾笼罩,宛若人间仙境。
生活平淡可爱,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最近唐卫国和宋美芳两口子简直成了筒子楼里热门话题,大部分人觉得这两口子平时里看着挺稳重,但是家里没个老人,就是性子浮躁,不然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被冲昏了眼,居然想着去经商。
“嗨,下海我可听我娘家侄子媳妇说过,好多人都赚到大钱了,说不定日后,唐家还真的一飞冲天了呢!”
一个妇人和相邻的嫂子们眉飞色舞地说着,说完几人齐齐笑了起来。
“这经商真有那么好,李嫂子,你也让你家那口子经商去啊。”有人高着嗓子说道。
筒子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到了饭点的时候,大家都出来做饭了,可不就开始说起闲话了。
先前还说的兴高采烈的女人嘴一撇,嚷嚷:“你这人心眼可不好,经商真那么好,那我咋没见过真有谁跑去下海?领导人都说了,咱们工人最光荣,经商就是被人吹出来的,咋能真的比得上工人这个铁饭碗呢。”
“其实要我看啊,唐主任他们这件事还是太冲动了。拖家带口的省城去,省城可是花钱如流水的地儿,不过别人的家事咱们也只能说嘴上两句。还是韩嫂子是个聪明人,这得了个铁饭碗。你说,韩嫂子的小姑子也该到了相看亲事的年纪,这工作会不会给她?”
大家心里不免有些唏嘘,都觉得唐卫国和宋美芳是眼红下海的人赚到钱了,他们家可是筒子楼里条件最好的人家,小闺女都两岁多了,麦乳精都没断过。
平日里唐卫国家里可是没少吃好东西,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谁家做了点好吃的,这些人鼻子都灵敏的很。
毕竟是多年的邻居,心里都有些感慨,好好安安稳稳的一个家,非要自己再闹腾再去作,他们都已经联想到了一家子拖家带口的在省城里,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
话题渐渐说到韩嫂子身上了,虽然有些惊讶宋美芳没把这工作给自己娘家妹妹。但是想到两姐妹恶劣的关系,又觉得并不意外。
只是羡慕韩嫂子命好,连带的一些心思活络的,就瞄上了韩嫂子的小姑子。韩小姑可是到了待嫁的年纪,韩嫂子只是一个儿媳妇,头上还没有公公婆婆。
这年头黄花大闺女要是有个稳定工作,那找对象的条件自然就高了。
陆宁川低着头听周围人的议论,面无表情的清洗手中油腻的碗碟,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冰冷刺骨,把陆宁川的手冻的通红发紫。
尤其是在这细弱没有肉的手上,显得格外可怜。
旁边就有人看不过去了,对田丽说道:“田丽,这水冻死个人了,看把孩子手给冻的。好歹倒点热水,不然这碗也不好洗。”
田丽听了把手中脏兮兮的碗随意扔到陆宁川面前的洗碗盆里,溅起冰冷泛着油花的洗碗水,陆宁川神色自若地擦去自己脸上的水渍。
田丽眼皮子都没抬,冷哼了一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家老陆也就这么大能耐,还用什么热水,把他给金贵的很了。你要是心疼,要不然把你暖壶里的热水倒一点?”
热水都可是煤炭烧出来的,其实家家户户房子里都烧的有火炉。精打细算的人家都会在炉子上放一个烧水的大锅,一来不影响温度,而来还能烧上热水。
北方冬天的井水都是刺骨的冷,没人能承受的住。
旁边的人就看不过去了,这热水能花她几个钱,忿忿瞪了一眼神色苛薄的田丽:“对孩子好一点吧,又不让你吃什么亏。”
说着,那人真的就往陆宁川面前的洗碗盆里倒了些热水。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田丽,那人冷哼一声:“真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好好一个孩子你们要这么搓磨,良心上过得去么!”
说完就扭头扬长而去了。
田丽脸色漆黑,漆黑含怒的眸子一转,看向陆宁川怒骂:“你这个小兔崽子!就没有一天给我省心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在哪儿晦气就在那儿,呸!”
对陆宁川的恶意不喜,田丽从来不会遮掩半分,总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
田丽骂骂咧咧的声音尖锐刺耳,陆宁川没有出声,田丽也觉得没意思,狠狠剜了一眼陆宁川,便扭着屁股走了。
待田丽一走,旁边的大婶儿悄声安抚:“孩子,你到时候去乡下找你爷奶,就说你以后肯定会孝顺他们。你姐姐不是一直也在他们身边吗,好好说说,让你爷奶跟你爹说,明年送你去上学。上学才能有出息。”
至于陆定邦的为人,看着老实木讷,被田丽拿捏的死死的。但是左右街坊又不是傻子,陆定邦前面哪个妻子留下了三哥孩子,老大是长子,田丽把长子笼络过来,大女儿送去乡下,老三也就是陆宁川,被她当成保姆一样左右使唤。
但凡陆定邦对陆宁川这孩子上点心,田丽绝对不敢这么放肆。
陆宁川手在水里侵泡的久了,微微有些颤抖,陆宁川看了眼手上的冻疮,目光深邃悠长:“谢谢婶婶,其实阿姨说的没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爸要上班,大哥每天要上学,弟妹还小,我多做一些没什么的。婶婶快回屋吧,楼道里冷的很。”
婶婶闻言更是心疼不已,心想都说陆宁川这孩子有点孤僻冷漠,日后性子肯定冷血没人情。但是听听,田丽都这么对他了,这孩子还是一片赤子心肠,替她说好话呢。
但是看到陆宁川瘦弱的手腕,上面遍布着狰狞的裂口,被水浸泡以后伤口外翻泛着白,因为被泡的久了,还有些水肿,让人不忍再看。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管什么,只能唏嘘地感叹两声、再低低骂两句这夫妻两不是个东西,也就缩着脖子回屋去了。
陆宁川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渐渐空无一人的楼道,从各家门缝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伴随着嬉笑的欢闹。
水盆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陆宁川继续洗着手里的碗,碗碟上的油渍被冰水给冻上了。油脂凝结在晚上,有些恶心。
但是陆宁川垂眸无声笑了,终于到冬天了。
陆宁川回屋,屋子里欢声笑语凝结了一瞬,然后所有人都继续兴高采烈地翻着包裹里的东西。
“宁海,没想到你舅舅现在出息了,第一个就想着疼你。”田丽拿起一块点心塞给陆宝国,对陆宁海大家赞扬。
陆宁海得意轻蔑地看了一眼陆宁川,见陆宁川面无表情,他故意提着嗓门说道:“妈,什么想着我啊,我舅舅不也是宝国的舅舅吗,我舅舅也疼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