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们又像上次在幽思阁撞见的那个夜晚一样,同时开口,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叶紫弦发现今日的萧逸澜看上去分外憔悴,虽和平日里一样一丝不苟地束着发,穿着简单精致,脸上却是掩饰不了的倦色,下巴的胡茬也格外惹眼,一看便知是多日未好好休息了。
“萧兄。”直到一旁的莫亦缺作揖,朝萧逸澜打了个招呼,才打破了这份尴尬。
“莫兄,想不到你们也会来。”萧逸澜对着莫亦缺说,眼睛却一直看着叶紫弦。
“哦,诸葛兄的伤势未愈,我们是来帮他运粮的。”莫亦缺一边说,一边指向身后由两匹马拉着的一车粮食。
萧逸澜淡淡地瞥了一眼莫亦缺所指的方向,沉吟道:“我原以为粮食一直吃紧,索性自己来边城分发粮食了。近日的奏折,也多和战事相关,自是民不聊生。诸葛兄的伤势怎么样了?”
“萧兄有这份心思,是雪国百姓之福。”莫亦缺一早真心钦佩萧逸澜在治国方面的思想,“诸葛兄已无大碍,只是仍需静养些时日,现下正待在他的画舫中休息。”
“那便好。”萧逸澜见叶紫弦一直不说话,不禁调侃道,“想不到又和太子妃在这里相遇了,真是巧啊!”言下之意,莫亦缺并未第一时间告知他搜寻结果。
“我们正准备办完事便去太子府。”莫亦缺正想解释,叶紫弦却抢先一步,双眼直视着萧逸澜道。
再次放粮,百姓一如既往地瞬间蜂拥而至。叶紫弦望着他们因饥饿发黄的面容,因贫困而无法御寒的衣服,因寒冷而发紫的双手……真恨不得车里的粮食再多出一倍。
“好了,回去吧。”放完粮,萧逸澜径直走上前,一把拽住叶紫弦的胳膊。
叶紫弦还回味在方才见到的景象中,未回过神来,麻木地被萧逸澜拖着往前走,莫亦缺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黯淡地低垂下头。
回去的路上,变成莫亦缺和追风在外面骑马,萧逸澜和叶紫弦坐在宽敞的大轿子里。
“你今天是来为百姓送粮的吗?”叶紫弦先开了口。
萧逸澜本以为她会先解释莫亦缺和流云的事情,或者告诉他最近和诸葛铨在一起发生了什么,谁知她一开口,问的却是关于天下和百姓的事情,感到一丝惊讶。
“是啊,之前你和诸葛兄下落不明,我久寻不到,和诸葛兄先前说好的粮又一直短缺。帮父皇处理政务时发现战事不断,边城缺粮,索性和父皇告了几天假,一来想去亲自督促下搜寻进度,二来看看边城的境况到底如何,再接济一下百姓。”
“你经常会这样吗?”
“只是偶尔。”
“那日我初来雪国,也是在边城与你相遇,你也是来运粮的吗?”
“恩,那日是接济百姓之后,又去驻扎在城外的军队送了些粮草,后来得知你要来,我便只好连夜赶路,险些伤了枫释。”
叶紫弦听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初见时,以为他纨绔子弟,示普通人性命如草芥。再见时,在宜香殿前,他依旧剑眉朗目,却周身冰冷。她看过他挂在卧室的裱字,知晓他爱看的书籍,明白他的心胸和抱负,一开始,只以为他是为了满足野心,却不想,现在看来,竟是为了天下苍生。
临行前无吟的话再次浮现在叶紫弦的脑海,她觉得,她似乎已经可以作出决定了,天意弄人,想不到她一直苦苦寻觅的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萧逸澜不仅通治国之道,心思沉稳,睿智果敢,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不管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或许无吟说的踏上雪国,一切都有答案,便是这个意思吧。
萧逸澜见叶紫弦久久不说话,一抬头,便见她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萧逸澜,日后你必定会是个好皇帝。”
萧逸澜听闻,定定地看了叶紫弦半晌,一路无言。
马车一路疾驰,到达太子府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萧逸澜,我要和你求一个人。”未下马车前,叶紫弦突然道。
萧逸澜看了她一眼:“流云的事,用过晚膳再说。”
子时,叶紫弦、萧逸澜和莫亦缺齐聚东院书房。
“王伯。”萧逸澜对着外面高声道。
王伯一会儿便进来:“参加太子,参加太子妃,参加莫公子。”一一打过招呼,才回禀萧逸澜,“殿下有何吩咐?”
“去柴房把流云带过来。”
叶紫弦一听流云在柴房,顿时心疼不已,看萧逸澜的目光多了一丝埋怨。
“别这么看着我,谁让你什么事都瞒着我。”萧逸澜斜眸她一眼,淡淡道。
叶紫弦不再说话,不一会儿,流云被带至书房。
叶紫弦听见身后的动静,立马回头,第一次见到了流云的真容,当看到她脸上那个标志性的伤疤时,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流云……”叶紫弦径直走到流云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委屈你了,都怪我不好。”
流云见叶紫弦平安归来,心中窃喜万分:“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小姐说的哪里话,都怪流云才对,是流云没有保护好小姐。”
叶紫弦不再说话,只伸手轻轻摸了摸流云的头。一旁的莫亦缺见了,温和地笑笑,眼中满是欣慰。
萧逸澜此刻听流云这么称呼叶紫弦,总觉得分外耳熟,默默地沉思半晌,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你是……琦兰?”半分肯定,半分猜忌,萧逸澜问出口。
所有人的目光重又聚集到萧逸澜身上。
流云和莫亦缺正要开口,叶紫弦却抢先一步走上前,用眼神暗示他们不要说话,让她来应付。
“是,我今天回来,本就是要向你解释。”于是,叶紫弦便把先前对诸葛铨说的,以及想好的流云的身份,又复述了一遍。
萧逸澜一双凤眸深不见底,叶紫弦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呵呵。”萧逸澜嘴角挂起一个弧度,“你父亲派来保护你的,又会武功又会易容术?这么神奇,想来月国丞相府竟如此神通广大,小小一个婢女,堪比我雪国太子府护卫了。”
“流云本是自幼由我父亲亲自训练,不足为奇。”
萧逸澜眸色一暗,早闻月国丞相叶清远神通广大,当年月国侵占水国,功不可没,却不知如此高深莫测。
“这么说的话,岳父大人应该很疼爱你才对,又提前书信把你托付给故人之子,又让亲自训练的婢女贴身保护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舍得你远嫁雪国,据我所知,原先拟定的人选本是你的姐姐。前些日子倒是听闻,你的姐姐已进入月国的后宫,成为月国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叶妃娘娘。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且不用远嫁他乡,忍受与至亲分离之苦。”
叶紫弦听闻,震惊不已,第一天回府的情形浮现在她眼前。她记得,原本该进宫的是自己才对,叶雪依当时甚至嫌弃月皇垂垂老矣,反而对眼前的萧逸澜颇为赞赏,面露向往。她才离家两个月不到,怎的会发生如此变故?叶清远不是一向对长公主百依百顺,对叶雪依疼爱有加吗?她不信,长公主会心甘情愿把女儿送进宫,更不信,叶雪依会乖乖就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雪依和长公主一向视她们母女为死敌,现下她却变相得到了叶雪依渴望的一切,而叶雪依则被推向了她曾经最鄙夷的境地。本是年少韶华,却至此独步后宫,开始明争暗斗,叶紫弦实在想象不出,叶雪依的心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不过这倒为叶紫弦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是啊,所以家父把我送到了万千深闺少女仰慕已久的雪国太子身边,牺牲的,只是骨肉分离,却成全了我一世的荣耀,太子日后登基为帝,我便是皇后;而姐姐,虽日前风光,可月皇早已垂垂老矣,这种风光,能维持多久?”
“哈哈——”萧逸澜听叶紫弦这样说,突然大笑起来,他倒想不到叶紫弦会如此直接,分析得露骨透彻,“如此说来,叶丞相此举,看似牺牲了你和亲人团聚,实则成全了你的未来。”
“正是,家父一世英名,自是不会做亏本买卖。”叶紫弦在说到叶清远“一世英名”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自己都嫌弃自己恶心,在外人眼里,叶清远的确是开国功臣,且多年来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只有她见过他最真实的丑恶嘴脸,并且后半辈子再也不想再见。此刻在萧逸澜面前,她是在赌,利用叶清远传闻中的英明为借口,试图说服萧逸澜,反正叶清远远隔千里,萧逸澜无可印证她话的真假,能瞒一时是一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