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下一刻，无吟的手伸过来，将晚膳放置在叶紫弦手边的木桌上。

“师傅，咱们一起用膳吧。”无吟正准备转身，被叶紫弦一把拉住。

无吟看了看叶紫弦，点点头：“好，容我再去拿一副碗筷。”

叶紫弦记得，小时候她鲜少会感到饿，也不常见到无吟吃饭，于是二人在一起用膳的情况甚少，现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叶紫弦打算好好珍惜，能珍惜一天是一天。因为她实在不确定，明天醒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像她和萧逸澜一样，不久前还好好的，她的孩子也还在，转眼间，便失去了一切。

无吟很快回来，坐在叶紫弦的身边，叶紫弦冲无吟笑笑，无吟回应般一笑，满脸的皱纹皆显现出来。

“师傅，你老了。”叶紫弦没由来地这么说了一句。

“是啊，不服老不行啊，岁月总是不饶人的，是人皆有这么一天。”无吟道，“不过，九重心莲有延缓衰老的作用，你没事的时候记得勤加练习，切莫丢功了。”

二人沉默地用膳，叶紫弦不知还能说什么，一顿饭下肚，甚是无味。

“师傅，想要天下一统，是你的心愿吗？”叶紫弦迟疑着，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可是，轩辕的先祖……”

“弦儿，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便是我一直不肯告知你真相的原因。我知道你知晓一切后，必定会难以抉择。其实我们的先祖，留下的遗训确是要匡扶大业，手刃仇人，但是，到了我这一代，我的想法却发生了改变。弦儿，还记得你当初离开宓影，远嫁雪国的时候吗？那日我便对你说，遵从自己的心走，不要被别的东西所束缚，这便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你的母亲，秦氏一族，为了保护我，承受了难以言说的伤害，我不想你步她的后尘，你不是爱上萧逸澜了吗？这样最好不过，你爱的人，正是你想要辅佐的人。”无吟劝解叶紫弦道。

叶紫弦微愣，想不到无吟竟有如此心境，她一直以为，这是世间最大的仇恨，没有谁会忘记，也自然会是历代相传的祖训。谁知到了无吟这一代，他分明是迄今为止，最有能力实现祖训的人，却拥有着最阔达的心境。

用完膳，无吟照例在叶紫弦面前收拾起碗筷，叶紫弦却抢先一步：“师傅，我来吧。”

无吟推脱：“不必，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呢。”

无吟固执地夺走托盘，转身往外走去，紧接着，叶紫弦便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叶紫弦回过头去，却见无吟不知何故，跌坐在地上，地面上碎裂的白瓷盘扎进无吟的手心，正往外汩汩流血。

“师傅！”叶紫弦吓得不轻，忙跑上前去扶无吟。

无吟面色苍白，嘴上却仍是不依不挠：“都说了，我没事的。”

叶紫弦搀扶起无吟，无吟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却一个不稳，重新跌坐到地上。

“无吟！别闹了，我扶你坐到床上躺会儿。”叶紫弦坚持道。

无吟这才在叶紫弦的搀扶下，坐在床边，叶紫弦发现，无吟的额间不满细密的汗水，可雪国常年寒冷，这分明是体虚的征兆。

叶紫弦乘着无吟不注意，一把握住无吟的手腕。无吟果然剧烈挣扎起来，叶紫弦却感受到，无吟根本毫无一丝力气，只能任自己给他把脉。

叶紫弦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片刻功夫，待摸清了无吟的脉象，叶紫弦更是骇然，无吟的脉象，哪里是习武之人的脉象，完全没有一丝内力，且身体虚弱万分，老太尽显。

“无吟，到底怎么回事？！”叶紫弦再也受不了，慌忙逼问无吟。

无吟却一阵恍惚，下一秒便眼前一黑，向后栽去。

“无吟！”叶紫弦吓了一跳，忙托住无吟，将无吟的身体摆正放好，起身去找药箱。

索性之前自己生命，无吟用过药材，叶紫弦凭借自己对药材气味的敏锐程度，很快找到了药箱，里面有许多还未处理的药草。

叶紫弦先为无吟包扎好手心里的伤口，复又去小厨房为无吟煎药。

煎药的时候，叶紫弦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小时候她不是没有花粉过敏发作的时候，记得那次被那个小男孩戏弄，自己陷入昏迷，睡了好久才醒来，无吟却不在身边，跑出去，只有几个打扫的嬷嬷在。问了嬷嬷，嬷嬷说好几天没看见无吟了，许是上山采药去了，可现在想想，叶紫弦觉得不对，无吟七日后再回来，手上却空空如也。她问他去了哪里，无吟只说有事出门，再不肯多提及半字。

可是这次，她一醒来，无吟虽在身边，却老太尽显，一个人绝不可能在一年之类苍老如此快，更何况是练有绝世神功的人，无吟身上内力尽失，答案只有一个，他传输给了自己，为了救自己，无吟竭尽全力，牺牲了自己毕生的修为。

难怪无吟先前一直瞒着她所有事，最后直接消失，现在却急着把一切都告诉她，这分明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叶紫弦心里悔恨万分，为什么她没有早一些发现，无吟的不对劲？

有脚步声响起，叶紫弦之前闯过月国宓影的密道，知道机关密布，不是自己人进不来，极有可能是莫亦缺。

“莫大哥，是你吗？”叶紫弦一边用小扇子加大火候，一边冲外面喊道。

不一会儿，莫亦缺温和的面容便出现在叶紫弦眼前：“紫弦，你在这里，身体都好了吗？”

“恩，无事了，倒是无吟，他……为什么他用自己的内力救我，你不阻止？”叶紫弦关心则乱，对着莫亦缺说话的语气夹杂着怨愤。

莫亦缺听了出来，却支支吾吾道：“可是……除了他……再无人……会九重心莲……九重心莲的其中一个功能……是起死回生。”

“那你就任由他老去吗？小时候他救我不要紧，毕竟那时他还年轻，我也尚且年幼，可现如今，他已老去，你怎么忍心，看一个老人为我倾其所有。再者，我的病症每发作一次，便会比先前更厉害，势必要耗费更多心力，无吟的年纪，早已垂垂老矣，若不是有九重心莲护体，怎会完全不显老态。”叶紫弦一时激动，说到最后，竟对着莫亦缺吼了起来。

莫亦缺愣住，沉默地看着叶紫弦，说不出话来。

四目相对，叶紫弦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忙道歉：“对不起，我……”

“无妨。”莫亦缺无奈地笑笑，“你说的对，的确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劝住无吟，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有事，所以，我不会阻止无吟，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内心很难过，看到无吟苍老的那一刻，我情愿，能救你的是我。这样，你便不会这么难过，而我也能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莫亦缺说完，轮到叶紫弦愣住，这段类似表明心迹的话语，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叶紫弦一直以为，莫亦缺对自己做的，只是身为宓影下属的心理，却没想到，莫亦缺不知何时，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有尴尬的气氛横在二人之间，一时沉默环绕，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咳咳咳——”低沉压抑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二人皆是一惊，叶紫弦忙对莫亦缺道：“莫大哥，劳烦你快去看看，无吟有什么需要，我先煎药，马上好了就端过去。”

“恩，好。”关键时刻，无吟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莫亦缺匆忙离去。

叶紫弦悉心看着药，待一好，忙用厚厚的布包裹好手把，将药倒入一旁早已备好的小药碗里。

“药好了。”叶紫弦端着药碗往无吟房里走去。

莫亦缺见叶紫弦进来，小心扶起无吟：“来，先把药给喝了。”

无吟不再反抗，端起叶紫弦手里的药碗，一仰而尽，复又看着莫亦缺：“亦缺，今日你怎的得空，会过来？”

“啊，最近朝堂原本很忙碌，皇上……”说到这里，莫亦缺忽然停顿，抬头看了一眼叶紫弦，“我是说，最近事情挺多，皇上很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得跟着忙了。但我又实在不放心，今晚刚好得闲，抽空下来看看。”

叶紫弦听到萧逸澜的消息，心口又莫明疼了起来。忽而想起那日在太子府的书房外，听到萧逸澜和叶雪依的对话，萧逸澜说，没什么比天下更重要的，她也不会例外吧。是了，和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天下比起来，她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如今天下初定，只剩下花国仍在他人手中，其余版图，皆纳入萧逸澜之手，越是到了达成愿望的最后一刻，人越是不会妥协放松，大抵萧逸澜更是如此。

叶紫弦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涩感慢慢涌上心头，若有一日，天下和爱人之间做出选择，她想，萧逸澜要的，必定是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