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苏孟没有进入江底练拳,而是跟魏舟一起欣赏两岸奇景。
“再往前半日,就算是进入隐龙峡地界了,先生真的不去躲躲?”
苏孟侧过头,望向手里拎着只酒壶,面色微醺的读书人,笑道:“先生可听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魏舟看向他,板着脸道:“我又不是君子。”
苏孟无奈,论及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他是敌不过这个孱弱读书人了,只是进入隐龙峡后的事情,可不是光靠一张嘴能够摆平的。
魏舟忽然笑道:“你怎么不走,或者潜入江底,我虽不练武,可也知道你们武人有龟息闭气之法,要瞒过大妖耳目应该不难的。”
换了身纯黑劲装,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的少年,怔了一下,很快坦然道:“那头大妖藏匿在隐龙峡,本体多半是亲近水泽的妖族,瞒不过。”
“何况我辈武夫与人交手,最讲究个气势,还没见面就想着避其锋芒,那才真的是自寻死路。”
魏舟听完之后,犹豫了很久,点点头。
两人都很是默契的没再说话,自顾自赏景。
其实这会儿船头进入一处河道交汇之处,水流湍急,许多泥沙浮沉,江面显得污浊不堪。
船上主事来到身边,微微弓着腰,比那次见到苏孟一步跨江还要恭顺许多。
苏孟笑道:“裴主事有话要说?”
“是是...”
中年主事连连点头,只是话到嘴边,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可是知道的,一些江湖中人,最忌讳的就是给人看轻了去,尤其这还是位少年。
万一觉得自己言语不敬,在船上出拳杀人,怕是还没到隐龙峡,就会先出大乱子。
虽说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也觉得苏孟是个好性子,可毕竟压船的诸多好手,都要过了隐龙峡,才会上船。
魏舟笑着开口,帮他解围道:“主事放心,我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当然了,若是你愿意花钱请苏公子出手,我想...他也是不会出手的。”
后半句话,竟是不痛不痒的开了玩笑。
中年主事面露尴尬之色,连忙告罪离开。
临走之前,都不敢去看那少年武夫的难看脸色。
等他走远了,苏孟才无奈抱怨,“先生说这种话,我可不好向他要银子了。”
商船过隐龙峡时,那头大妖不现身还好,一旦出现,那他不愿出手也得出手了。
寻常水匪劫道,都还算是王朝内务,儒道两家通常不会主动插手,可这伙水匪,其实与大妖勾结,或者说本身就是大妖秘密扶持,那就全然不同了。
无论是儒家学宫的读书人,还是远居秘境仙山的出世道人,都会很乐意出面,何况云端之上,还有位俯瞰人间的监察圣人。
灭妖功德,以及大妖尸身妖丹,都是不可多得的炼器法宝,是山巅那一小拨顶尖修士眼中,天大福缘。
可惜世上大妖修炼有成,何其艰难,而且根据圣人制定的规矩,妖族同样在庇护之下,只要未曾犯下大错,不可无端打杀。
魏舟哑然失笑,心中忧虑消散了不少,摘下腰间酒壶,伸手递过去。
苏孟接过,鼻尖耸动,很快皱起眉头,“魏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酒啊,还能是啥?”
魏舟呵呵一笑,竟是缓缓坐倒下去,轻微鼾声响起。
少年举着酒壶,闻着那股特别的气味,瞪大眼睛往里头看了好半天,看不出啥古怪之处。
仰起头,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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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姓主事独自站在船头,满脸愁色。
前面,便是隐龙峡了。
未曾有水匪现世之前,这里曾是大河郡名景,两侧崖壁笔直陡峭,高耸入云,崖壁下端常年受江水冲刷,有着许多天然石窟。
只不过如今,这些石窟已经看不见了,被水匪们占据打通,外围建设了许多古怪阁楼,远远看着密密麻麻,格外渗人。
裴主事伸手入怀,取出早就备好的买路钱,掂了掂,心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近两年,这伙水匪的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跑船走商的买卖,可就真的没有赚头了。
万一要是哪天东家撤了这条商路,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只是很快,裴主事就察觉到异样。
银子入手的质感不对,太沉了点,而且有点硌手。
心底升起一抹不安,裴主事赶忙打开钱袋,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栽进江里去。
好在一名年轻伙计,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笑容玩味。
裴主事缓过劲来,看着他脸上的古怪笑意,眼中神光逐渐涣散,低头看着那袋石头,悲愤问道:“是你?!”
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
这个年轻伙计,实际上是他的亲侄子,船上能够接近自己,并偷换了这个重要钱袋的人,只有此人。
“就为了一个女人?”
裴主事甚至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侄子如此做的原因,上个月在隐龙峡沉没的那艘商船上,有一位他心仪的女子。
年轻伙计嘴角扯了扯,表情变得狰狞,笑容癫狂道:“你明明知道,我跟她就快要成亲了,还偏让她出来,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们。”
裴主事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真的心灰意冷了,将手里的钱袋丢进江里,自嘲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早杀了我,又为什么要拉着满船的人陪葬?”
“因为她死在这里,是被你害死的......”年轻伙计的声音,越发色厉内荏,忽然咧嘴笑道:“本来我以为,这个仇只能向你报了,可上天有眼,送来了那个姓苏的,还有魏先生。”
“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银两,想借此让苏公子不得不出手?”
“没错!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没了过路的礼钱,他不想出手也得出手。”
“你真是疯了!”裴主事怒极反笑,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以苏公子的本事,哪怕带着那位魏先生,想要逃生都不成问题,到时候船上的这些人怎么办,东家的货怎么办?”
两个问题,如同两道重锤,砸在年轻伙计心头。
他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珠,声音变得干涩无比,道:“不...不会吧?”
裴主事冷哼道:“怎么不会,无亲无故,人家能够安然离开,凭什么要来趟这浑水?”
最后,这个精明了半辈子的中年男人,重重叹道:“你啊,这次真的害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