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这回你可算是露了脸了。”斗场内出口处,韩峥拦下受伤不轻的少年,冷声道:“以一对十,恐怕难有人破这个记录了吧?”
少年抬头,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虚弱道:“刚好一百个。”
随即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茫茫雪地上。
......
大雪纷飞,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有一驾马车缓缓行进,车顶上躺着一个男子,双手背在脑后,盯着不断飘落的雪花。
“傻小子,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吧。”男子口里喷出一道热气,笑道。
车内少年与韩峥四目相对,格外平静,似乎不想回答。
男子又说:“还在怨恨我不肯带那书生走?”
少年鼻息重了些,冷冷瞥了眼韩峥,后者笑了:“别看我,我只是受人之托,入了京城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说得对,进京之后一切靠你自己,除非遇到生死危机,否则我也不会出手。”车顶男子翻身进入车内,笑眯眯说道。
少年洗去血污后,冷峻脸庞上依旧带有几分杀气,目光在男子身上一扫,不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难道还能照顾我?”
“嘿...你个小兔崽子,不想想这些年是谁教的你。”脸上有些不自然,男子语调骤然拔高:“我不能照顾你,那个只喜欢讲大道理的书生就成了?”
“懒得和你说。”少年丢下一句,翻出车外躺在方才男子所躺的位置上,身形轮廓一丝不差。
“武先生,你方才说这小子的功夫是你教的。”韩峥有些好奇,眼前这人的身份即便是他知道的都不多。
只知道温竺到的第二年,一个大雪压营的夜晚过后,换班的兵士在门口捡到他时,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这么多年人们唯一知道的便是此人姓武。
后来有人来送补给,韩峥曾有意将他送走,他却执意留下,自此这位武先生便成了罪奴营里除守军之外的第二位外来人。
“是啊,厉害吧?”武先生眨了眨眼睛,喜笑颜开,他早已知晓昨日少年最后一场战斗时,韩峥在场。
韩峥连声称赞,随即欲言又止,终是抵不住好奇,问道:“不知先生修的是何种功法,那少年身上似乎并没有修行痕迹。”
温竺曾言,大周武运便在那少年身上,韩峥虽不尽信,但若说心中没有半点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没什么特别的功法,只不过一点小把式而已,将军不必在意。”武先生随口说道,而后双目紧闭,发出轻微鼾声。
“温竺,你到底是何人?”韩峥听着车内车外交相呼应的鼾鸣,忍不住望向那个守了十几年的地方,低声呢喃。
“王爷,再往前二十里就到王府了,要不要先回去看看?”车夫小声问道,他是镇北王府的老人,当年随韩峥一同被贬到罪州,如今既然顺路自然是想回去看看了。
韩峥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不回了,直接去京城。”随后顿了顿,又道:“到了前面找家驿站,传信回去,让王妃跟郡主去京城等我。”
“是,王爷!”老人轻轻应了声。
正要挥动藤鞭之时,忽然发觉不远处站着一道神秘身影。
“什么人?”老人鼓足了气势喊着,心中暗道莫非是碰上雪妖了不成。
古老传说,北境苦寒之地有一种奇特生物,体型如同寻常人类一般,却不惧寒冷,能够在冰原之上生活,被世人称作雪妖。
“朱雀军方胜,在此等候南王世子!”神秘人撇去面上雪花,高声喊道,身后出现多道身影。
老人微微愣神,恍惚中有种错觉,仿佛空中的落雪,变得慢了许多。
“朱雀军谋乱,早已被我大周除名,你这叛军余孽也敢出现在本王面前?”韩峥自车内钻出,脸色几乎比这冰原之上常年笼罩的阴云更加沉重。
“原来是镇北王。”自称方胜的男子扬了扬手臂,马车前一丈的雪地瞬间塌陷。
“我今日来此,乃是为迎回南王世子,王爷还请莫要找死。”
韩峥瞳孔微缩,观方胜展露的手段,自己与老仆二人还真就不是对手,强行阻挡与寻死无异。
“够了,你烦不烦?”
略有几分不耐烦,武先生打着哈欠走出来,斜眼道:“谁跟你说此处有南王世子的?”
见方胜脸色明显有了变化,他才恍然,“原来你是在碰运气,看来这个赌,是我输了。”
旋即拍了拍车门,笑道:“出来露个面吧,毕竟是你父亲的旧部。”
少年缓缓起身,眼中有着光芒,抖落身上的积雪,腰杆挺得笔直。
“方叔叔,大周已无朱雀军,还请谨记。”
方胜整个人便呆住了,仅一眼便确认了少年的身份,他与当年的那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心中发酸,方胜压着嗓音答道:“大周无朱雀,但南王有!”
韩峥眼神微眯,在王朝仅存的三位藩王之一面前说出这种话,换了在别处,哪怕明知打不过,他也得出手了。
一只手搭上肩膀,回头,韩峥便对上了那位武先生的笑脸,后者眼眸伸出闪动着杀意,笑吟吟道:“韩将军,此事你最好当不知道的好!”
将军,并非王爷。
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世子这是,打算入京?”
“不错!”少年长身而立,一身勉强称得上整洁的衣物被寒风刮动,衣襟飘飘,倒颇有几分少年英姿的味道。
方胜开口,刚想说出一同进京的念头,武先生闪到面前,似笑非笑道:“放心,此行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先生是?”
“大河郡,武戾。”
听到这个名字,除了少年之外众人皆是露出震惊之色,这天下除了罪州子民,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腥风血雨。
“有劳先生。”恭敬施了一礼,方胜望向韩峥主仆,皱了皱眉头,指着老人,道:“你随我来。”
韩峥血气涌动,就要发怒,却被老人阻止。
“王爷,看来老奴只能陪您到此了。”老仆抖着略有些单薄的衣衫,跳下马车,对着方胜笑道:“还望方将军下手轻些,我这老骨头不经折腾。”
方胜皱眉,不悦道:“你当我朱雀军是什么人,只要你不逃,我定保你不受半点亏待。”
“如此便好。”老仆转身对韩峥点头,就算是告别了。
朱雀军尚存的消息,在场的无论是谁都不会让其泄露出去,因此京城,他是回不去了。
漠然注视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韩峥登上马车,将马鞭丢给武戾。
“你来赶车!”
武戾失笑,“你是真的不怕死!”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坐在车外,尽职的赶起车来。
车内,两位身份尊崇的贵人开始了对话。
“没想到你这南王余孽,竟然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久。”韩峥眼神复杂,十余年前南王在北境起兵,被儒家联合道门诛杀于冰原之上,却没想到那位流落的世子一直躲在罪奴营中。
少年抬起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口道:“只怕这一次进京,天下便再无镇北王了。”
“你!”
韩峥大怒,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从接受温竺的建议选择回京起,镇北王这三字就已经成了历史。
“不必愤怒,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立场相同,或许可以结盟。”与在罪奴营中的狠厉不同,此刻的少年显得格外沉稳。
“此次入京,我尚可承袭王位,而你,最大可能便是封个侯爵,派往南边战场。”少年侃侃而谈,仿佛将天下大势尽收眼底。
韩峥双眸闪烁,旋即笑道:“话虽如此,你这王爷却是虚的,而我再不济,手上起码握有兵权,你凭什么与我结盟?”
少年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一番说辞,伸出手掌,一团劲气凝聚。
“温先生说过,大周武运在我,此时你若不愿结盟,到了朝中我相信会有人愿意的。”
说完,散去气劲,躺倒在厚重裘绒之上,少年继续开口道:“况且,在那位皇帝陛下眼中,你这弃将当真比得了一朝武运?”
韩峥好不容易蓄积的气势一滞,旋即泄的干干净净,有些颓然道:“与你结盟我有何好处?”
“你女儿可以不必嫁入皇室!”少年笑着开口。
“就这么简单?”韩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一位手握兵权的侯爷,哪怕再不受皇家看重,也不该如此廉价。
少年起身,戏谑道:“若是你胆量再大一点,可以把女儿许配给我,有了这层关系,我能给你的会更多。”
韩峥脸色一黑,“你别开玩笑!”
说到底,他韩峥只不过是打了败仗,将来若有机会,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而眼前这少年却是纯正的大逆血脉,与之扯上姻亲,在韩峥看来那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你既不愿意,那便算了。”少年摆手,也不强求,旋即闭上双眸,心神随着马车缓缓驶向那座期待了十余年的城池。
心中无端生出烦闷,韩峥起身出去,坐在武戾身旁。
“你还真是不怕死。”武戾重重挥舞马鞭,斜眼笑道。
“为何要怕,武先生想杀我,韩某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韩峥洒然一笑,似乎真的全然不惧怕。
大周王朝,九州二十七郡,武人近千万,可要说名声最大的,当今世上谁也比不上他身旁这位,人魔武戾。
韩峥有些想不明白,传说中可夜屠一国的狠人,为何会愿意隐姓埋名,龟缩在大周最腌臜污秽的罪奴营。
他思绪浮动的时候,武戾笑呵呵开口问道:“王爷,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