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到许金梅侧身之后露出来的白烛,黑白照片,身上霎时浮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没见过照片上的人,但是谁冷不丁看到这些都会觉得渗得慌,他也不能例外。
许金梅又笑着问了一句,“你要进来吗?”
林宇稳住心神,“你让梁文轩出来。”
许金梅说:“他出不来了,不如你进来把他接走?你不是想要这套房子吗?你进来看看他是不是会留给你。”
林宇这时拿出手机,“你要么让他出来,要么我打电话叫警察。”
“找警察?”许金梅闻言低头笑起来,笑得两肩直抖,笑够了,她抬头说:“打吧,让大家都来看看,抢了别人老公的男小三长什么样,我巴不得你们这点破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打,你打啊!”许金梅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无比,她恶狠狠地盯着林宇,死死抓住林宇的手腕把人往里扯,“你这个害人精!你打!你打!”
林宇当时就懵了,懵过之后反应过来,抖着胳膊大吼一声:“你给我松开!”
许金梅却抓得更狠了,她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扣住林宇的手腕,力气奇大。
林宇居然好半天都没挣开,还好他反应及时,抓住了门框才没被拉进屋,但就在他一转头的功夫,有什么硬物就朝他那只被抓住的手腕猛的砸了下来,“啊——!”
许金梅拿着砸过梁文轩的烟灰缸,发了疯一样往林宇胳身上砸,“贱人!害人精!”
林宇吓得连连后退,“你他妈是不是精神病啊!”
许金梅就像没听到一样,追着打!
好几斤重的直边直角的东西一下子就把林宇的胳膊给砸伤了,砸得抬都抬不起来,他情急之下一把将许金梅用力地踹开,哪里还记得要见梁文轩?出了门之后几乎被狗追一样拼命跑起来,直跑到楼外面才敢停下来报警。
许金梅冷哼一声,捂着肚子爬起来把门关上,进屋之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她幽幽地说:“文轩,你让我活得不痛快,我就让你死得不如意,你想把这房子跟钱都便宜那个小贱人是吧?我告诉你,没门儿,呵呵……”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衬的枕头上干涸的血迹越发诡异。
警务人员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时候,被折腾了一晚上的梁余声才刚刚醒,他睡眼惺忪地看着韩重云,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哥,我想喝水。”
韩重云出去给他倒水,梁余声便习惯性地去看手机,想知道天气如何,拨弄了会儿,韩重云便端着水进来了,说:“早上林宇来过电话,我一看你醒不来,又是陌生号码就接了一下,不过我问他有什么事没,他没说。”
梁余声咕咚咕咚喝下两大口水,“我一会儿回给他吧,我们一回来他就来电话,我担心是不是跟梁文轩回来的事有关。”
韩重云也没反对,然而就在这时梁余声的手机响了,电话还是林宇打来的,梁余声接起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吱声,林宇就说:“我找梁余声。”
林宇的语气跟以往不太一样,那是一种人类在受到巨大的冲击之后才会有的慌张。
梁余声带着一丝狐疑,“我就是,你什么事儿啊?”
林宇说:“梁余声,你爸死了。”
梁余声跟韩重云赶过去的时候,警察已经把许金梅带走了,但梁文轩的尸体还在屋里,警察正在拍照取证。梁余声隔了好几年看到那个给了自己一半生命却几乎就没管过他的男人,嗓子里就像堵着什么似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梁文轩是怎么死的,并不难看出来,因为他的头骨几乎要被砸烂了一样,天灵盖处呈现着诡异的凹陷状,而在他枕着的地方,则大部份都被血液染成了暗红。
韩重云没忍住,捂住了梁余声的眼睛,他说:“别看了。”
梁余声感觉一阵晕眩和恶心,用力甩了甩头。
警务人员这时说:“梁先生,我们要把死者送到医院去做法检,另外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梁余声跟韩重云一起去了,被警方寻问了一些关于梁文轩和许金梅的问题。然而这几年他们都没怎么在一起,所以梁余声也是知之甚少。警务人员问起梁文轩之前都在做什么时,梁余声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警务人员见他是真不知道,又问:“那他们两口子之间有什么矛盾么?”
梁余声说:“梁文轩是同性恋,大约四年多以前,他跟你们刚才见过的那个叫林宇的人一起偷偷出国,之后就一直没有过消息,直到这次回来。”
林宇这时做完笔录出来了,有警察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之后才又问梁余声,“那梁文轩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梁余声想起许二舅在电话里说的,说:“不是很确定,我前些日子一直在美国,昨晚才回来的。回来之后我还没见过梁文轩,但是我二舅前两天在电话里跟我说过,梁文轩想卖房子,还想离婚。”
警务人员问了许二舅的联络方式,之后又问了梁余声一些问题,然后才允许他离开。
梁余声问:“我能见见我妈么?”
对方摇头,“暂时还不可以,如果不委托律师的话就只能等判决收监以后才能会见。”
梁余声没再吭声。
出了警局之后,韩重云说:“先别想太多,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你要是真想见许金梅,我给你安排。”
梁余声长叹了口气,点点头。
两人去了停车场,梁余声犹豫片刻便给许二舅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结果许二舅可能是吓着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你妈把梁文轩怎么了?”
梁余声说:“杀了。”
许二舅:“……”
梁余声把手机挂了,看着窗外跟韩重云说:“哥,我真的特别恨梁文轩。小时候他把我一个人扔灵堂里离开时就恨,恨不得棺材里躺的那个是他。可是他现在死了,我好像没解气,反倒是更恨了。你说他这一来一走,把我妈坑了,我妈要是走了,我欠的这辈子都他妈还不完。”
韩重云揉了揉梁余声的头,“余声,人最不可能改变的就是过去,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后悔了。可你想过没有?梁圣音既然肯大冷的天去给你送书,他就是真心把你当亲弟弟,他会希望你一直活在内疚里吗?我想他不会,他肯定更希望你过得开心。许金梅的事是个意外,既然是意外就不在你掌控之内,而且就算有谁要来承担错误,那也是林宇和梁文轩而不是你。”
梁余声狠狠搓了把脸,“梁文轩突然回来,肯定是因为林宇跟他说过什么,不然他欠着那么多钱他能回来?”
韩重云也想到过这一点,所以他已经叫人去查林宇的事了。还有梁文轩的遗产,虽然他不稀罕这点东西,但是哪怕买狗粮喂狗也不能便宜林宇,谁让林宇给他找不痛快?
还初恋?初恋你妹啊初恋!
由于许金梅故意杀人证据确凿,而且她自己也供认不讳,所以案子很快就被定性。判决前,韩重云跟梁余声一起去看守所见过许金梅。许金梅本来就瘦,那时更是形容枯槁,憔悴了很多。
梁余声突然想到十九年前,许金梅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也很瘦,但是笑得却那样温柔。她弯下-身把他抱起来,逗他说:“你就是小余声啊?可真小,以后阿姨给你做多多的好吃的,好好补补,咱们也长大个!”
许金梅似乎也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梁余声的时候,但是她并不是看着梁余声想的。她的眼神有些发飘,没什么焦距,声音也很轻,轻到嘶哑,她问梁余声,“你来干什么?”
梁余声说:“妈,您以前不是说了要好好活着,比谁都活得更好吗?那您干嘛让他死得那么痛快,还把自己搭进去?”
许金梅缓慢地转过头来,“谁说他死得痛快了?”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我一开始用烟灰缸砸他这里,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那时候他还有呼吸呢,直到我把他绑起来,他才又醒过来。余声你知道吗?他那时瞪着我,眼里全是恐惧和哀求。可惜他越是这样看我,我就越忍不住下手……”
梁余声听得有些难受。
许金梅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继续说:“我一次次用烟灰缸砸在他身上,他的惊叫声真是听得我全身都痛快得不行。他活该!谁让他想把房子卖了给林宇花钱?他什么都想着林宇那个小贱人,我怎么能让他称心!”她突然怒瞪着眼睛看着梁余声,“我告诉你,他的遗产,还有房子,你一分钱都不许让林宇占走听到没有!”
梁余声哑着嗓子说:“知道了妈。”
许金梅猛地转身,“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梁余声大喊了一声,“妈!”
许金梅站住了,她的拳头握得死紧,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她说:“余声,以前的那些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也尽力了,圣音是我惯性流产了三次之后才好不容易有的孩子,所以我把他当命根子。我知道他走后你一直很内疚,但是以后再也不用了。等我走了之后,你把我跟圣音埋在一起,我……谢谢你。”
梁余声没吱声,但他颤抖的双肩却看得韩重云心疼。
直到许金梅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梁余声才转过身,他红着眼眶,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拽出来的一样干涩,他说:“哥,我想回家。”